正文 第67章 六十七 模糊的(1 / 3)

最後:六十七個詞後記《模糊的》

小說是什麼。

我喜歡米蘭昆德的分類:一是講述一個存在的故事,二是思考一個存在的故事,三是虛構一個可能存在的故事。其實米蘭昆德拉的原話不是這樣的,他仿佛是這樣說的:講述一個故事、描寫一個故事、思考一個故事。

我改變了他的原話,並仍然執著地認為,我改變過的話才是昆德拉的原話。因為講述一個故事和描寫一個故事層次並無大的分別。

我喜歡第二種:思考一個存在的故事。

講述一個存在的故事,我認為隻是抄寫。這些工作電視工作者就可以做了。而虛構一個可能存在的故事,是一種逃避。相當於饑餓的時候畫葡萄止渴。

還是思考一個故事好。倘使一個人跌倒了。講述故事者一定會講述他的血液流出來,聲音傳過來。虛構故事者一定會安排這個跌倒的人在倒在地上的一瞬間看到一個寫有密碼的紙條,從而解決了他的難題。而思考這個故事的人,會考據這個人的職業,會悉心觀察他摔倒以後的表情和心理活動。思考一個存在的故事,才能幫助沒有到現場的人無限地接近事件的真相。

是的。這也是我的一個小說觀點,接近最本真的生活現場,不是直接轉述,不是間接虛構,是兼融了二者的思考。

那麼思考的結果呢。我覺得,多數事件的真相,都是模糊的。

一個作者能站到多高的位置呢,能看到多少事件的全部呢。這是一個耐人尋味且悲傷的現實問題。因為,我們隻是處於一個時間和空間的局部,我們所感受到的世界真相都是局限在特定年代和特定的語境裏。時過境遷,我們就會發現我們當時的思想的尷尬。但局限並不是絕望。局限裏的美好依舊是美好的。隻要我們每一個人都向自己的內心深處挖掘,回到最初出發的地點,童年,我們會發現,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那正是一個模糊的美好,無法用黑與白區分的美好。

我以前很喜歡玩一個遊戲,仿佛是情色遊戲吧。一個扔藍球的遊戲。如果能準確地扔進那籃球框裏的話,遊戲中的一個漂亮女孩就會脫下一件衣服。

無聊吧。

我也是這樣感覺的。

可是,忍不住,想脫幹淨她的衣服。隻是,我從來沒有成功過。

正是因為沒有成功過,所以才一直堅持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這是一個比喻。

事情的真相常常在我們脫下一個女人的衣服的時候才能知道,之前的所有過程不過是猜測,是模糊的、未知的。

小說具備這樣的功能。

一個講述故事的人極容易被故事本身迷惑,他就像一個工匠,拉了一輩子大鋸,就連吃飯夾菜的時候樣子都像拉鋸子。那麼,我還是讚美思考故事的人,他不滿足本身的現狀。他深入到故事內核去察看,細小的或者敏感的枝節都會傳達出不同類型的感情世界和故事走向。

我想到了有一個重大的社會新聞。2006年,轟動全國的珠海虐待保姆案。女主人被控變態,虐待小保姆,造成小保姆全身多處受傷,有不忍目睹的慘狀。報紙出來之後,全國各大媒體均猜測性地報道女主人的殘暴和沒有人性。幾乎是一夜之間,全國人民都被這個惡毒的女主人激怒了。可是,半年過去了,女主人不服法院判決,提起上訴,辯護自己說根本沒有虐待小保姆。辯護律師多方取證,發現,女主人對小保姆竟然不錯。因為女主人是單身,鑰匙從來都是小保姆拿著,她隨時可以逃走,如果真有虐待的話。醫生驗傷結論得知,女孩子的傷很嚴重,和她的實際年齡對比,她能忍受長達一年的虐待,並不敢聲張不報警,於任何邏輯不合。鄰居證實小保姆經常對女主人撒嬌,而且女主人曾經給小保姆的傷,小保姆的母親曾經到廣州醫院陪護,期間小保姆均未對母親講述遭遇虐待,直到一年後才向媒體報料。

這個事件,從一開始簡單明了,引起國人一齊發怒到最後真相模糊,隻用了半不到的時間。

給小說文本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考範例。

什麼是真相,真相其實是模糊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黑和白。

而故事的思考者,恰好可以一點一點剝離這些被新聞的泡沫、道貌岸然的正義以及支離破碎的事實經曆,可以找到這個小保姆傷口的出處、鄰居的證詞以及女主人同事的證詞都隻是故事的一個側麵。

新聞的後續中,專家組甚至對兩個做了同性戀傾向測試,沒有得出結果。

這樣一個故事陷入真相模糊的僵局。所有的律師、法官在接受記者的采訪時都說了相同的一句台詞:真相隻有兩個人知道。

小說的思考者一定可以無限接近的抵達這個事件的真相,而小說的描述者做不到,他最多隻能忠實地做一個疑問語氣的反問。虛構故事者也做不到,他會根據自身的主觀的經驗任意改寫了故事的走向,成為娛樂或者消費這一事件的高級新聞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