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辦法?”楊林問。
“回去再說”張進誠不想過多的談論影響大家的興致。
海瀾古娜就站在不遠處的花叢中,穿著件清淡的袍子,看見張進誠走過來,她美麗的眼睛裏立刻湧現出充滿愛意的笑容。
頑石大師也不期而至。翠娥默默的跟在頑石大師身後,她的眼睛裏空空洞洞的,彷佛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想,她這個人彷佛隻剩下一副軀殼,既沒有思想情感,也沒有靈魂。
“你打算怎麼安置她?”頑石大師指著翠娥問。
張進誠覺得她在晉卿那兒的生活並不快樂,他把她帶走,是希望她能過自由的生活。
“她家在哪?可以送她回去。”這是最好的辦法。
“她沒有地方可去”頑石大師搖著頭。
“在城裏給她找個落腳的地方,讓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地方倒是有,隻是……”頑石大師吞吞吐吐。
“怎麼?”張進誠覺得頑石大師有難言之隱。
“現在戰亂頻仍,她一個弱女子,怎麼獨自生活。”頑石大師道出了心中的擔憂,“再說,她從契丹軍營出來,根本也不具備自己生活的能力。”
這真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讓她獨自生活,若再被壞人擄走,還不如當初就讓她留在晉卿身邊。
“這樣吧,我們有責任保護她的安全,直至她能夠獨立生活。”張進誠向頑石大師說著做人的責任。他轉向楊林:“翠娥暫時交給你,你好好保護她。”
“為什麼是我?”楊林問。
“咱們所有人中,你劍術最好,心地也最善良”張進誠拍著楊林的肩膀,又恭維道:“幫助別人度過困難,扶危濟貧,不正是你冬瓜頭大俠該做的嗎?”
楊林用無言的微笑表示讚同張進誠的建議。翠娥圓睜著黑漆漆的雙眼,茫然的看著張進誠把新的監護人介紹給自己。
“翠娥,你以後就跟著他,寸步不離的跟著。”張進誠指著楊林說。
“是他寸步不離的跟著我吧”翠娥的聲音充滿嘲諷,麵上的神情帶著逃離火坑又入虎口般的對生命的蔑視。
“他是為了保護你。”張進誠努力解釋,他覺得眼前的女孩思想深處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
火光閃映在翠娥的臉上,她近乎象牙色的雙頰上,襯著兩個漆黑得深不見底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下麵,是淡水色的一抹嘴唇,削瘦的線條,像一件無懈可擊的塑像那麼的優美。她的目光無意識的轉了一個角度,沉靜的蘊含在心底深處的冷淡,像一輪在烏雲縈繞中尚且苟延發光的明月,突然襲上每個人的心頭,眾人不知不覺的失了神態,張進誠也在這一瞬間,被她那種對任何事都不在乎的冷淡震得呆住了。
“我會象對妹妹那樣保護你”楊林拉起翠娥的雙手,眼睛中飽含真誠。“你要相信我,寸步不離的跟著我,行嗎?”他柔聲問道。
翠娥似乎被他的真誠感染,注視著楊林問:“我能相信你嗎?”她目光閃爍,在楊林的眼中找著答案。
“這不由我判斷,用你的眼睛看吧”楊林說這句話時,神情冷駿,男人的魅力表露的淋漓盡致。
“那好”翠娥的眼睛裏閃現出一絲歡娛,“我跟著你,寸步不離的跟著你”她說話時,雙頰上被心情描繪出兩片紅暈。火光搖曳,誰也沒注意到她的這個變化。
華燈如雲霞綻放,照耀著這個美麗的山穀,整個肅州城在燈光映襯下,彷佛又回複了昔日的輝煌。
張進誠環顧四周,在人群中尋找著海瀾古娜的身影。這個謎一樣的女人,深深吸引了他。不知為什麼,每當想到她的眼神,就象是摘下了生命樹的果實,蘊含著甜蜜的引誘,又彷佛是碰落了滿天星輝,滿盛著羅曼蒂克般的旖ni風光。心情卻陶醉在幻想的愉悅中。
不經意的驀然回首,海瀾古娜就站在燈火闌珊的不遠處。她靜靜的佇立在那,身邊的花朵卻都似失去了顏色。
“我總算找到你了”張進誠象是放下了壓在心頭的千斤巨石。
海瀾古娜深情的注視著他,目光許久都沒有移開,象是要把張進誠的麵容烙印在心裏。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你是一個好人”她的聲音震顫,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情感。她把視線投向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眼光迷迷蒙蒙的,神情在沉默中,美麗的眼睛裏有股深沉的說不出的憂傷。
“我要走了”她的話語驚人。
“你一個人要到哪去?”張進誠問,隨即接著說:“留在這吧,大家在一起,翠娥不就留下了嗎?”
“我可不是沒有地方可去,我要回到我的族人那去。”她說這句話時,神情高傲,“我明天就走,你救過我,我會記住你。”
她的手觸及她的麵紗,象是要把麵紗揭開來。她的手潔白,手指修長,五指蜷曲著,捏著麵紗的手不住顫動,她的內心肯定在激烈的鬥爭。然後,她的手指慢慢放開、手放下。
在張進誠的記憶中,她是一個謎一樣的、不知長相的美麗女人。張進誠看到的是隱藏在她平和神色後麵的憂傷。這一刻,張進誠感覺她離自己很遠。
遠處的火焰中忽然爆起了一叢金黃色的光,由金黃變為暗赤,又由暗赤變為慘碧,慘碧的火光中,仿佛有幾條慘碧色的影子在飛騰躍動,又化為輕煙四散。
大家還沒弄清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四周又“蓬”的悶響,無數支羽箭破空飛來。人群中一個腰懸佩刀的士兵,口中大呼“敵…”,‘人’字還未出口,他的聲音就像被剪刀剪斷,突然停頓,一支箭從他口中射入,箭簇穿後腦而出,他倒下時,依舊保持著拔刀的姿勢。羽箭不斷飛來,落在他的腿上,穿透他的身體,每中一箭,他的身體還在微微顫動,死亡來的太快,神經係統的反應還未完全消失。
整個山穀變成了人間地獄。數百人奔跑呼救、小孩的哭聲、零星的犬吠、東西摔碎的聲音、羽箭破空的尖銳風聲,所有的聲音、景象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慘烈的屠殺畫麵。
羽箭還在空中穿梭,它就像午後突然襲來的雷雨,瞬間就已落遍了山穀的所有角落。
張進誠和海瀾古娜蜷伏在山穀側麵的一個淺淺的洞窟裏。肅州城的百姓為了供奉佛道,在山體上開鑿了很多個洞孔,洞裏供奉著石刻或泥塑的雕像。
洞外的各種聲音頃刻全部消失,山穀中充滿了一種幽冥般的寂靜。張進誠側著身向外窺視,對麵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士兵沿著山體的曲線此起彼伏,對山穀形成包圍之勢。
一騎黑馬越眾而出,馬上的人身材高大、態度嚴肅、氣勢沉猛、臉上終年難得露出笑容、一雙棱棱有威的眼睛裏,充滿了鷹隼般的噬人光芒。
他竟是吐蕃的押音紅什。
“聽著”他俯視山穀中所剩無幾的幸存者,“我在找一個樓蘭女人,有誰知道她在哪?”
他在找海瀾古娜。張進誠默默的握住了海瀾古娜的手,她的手冰冷,手心裏滲出了冷汗。
“是契丹軍隊又回來了?”張進誠猜測。
“不是”海瀾古娜變得異常冷靜,她冷冷的說:“他們是吐蕃的叛軍。”
“他們為什麼要找你?”張進誠又問。
“他們是想要樓蘭。”海瀾古娜神情淡漠,她目光緩緩的在這個小洞穴裏掃過,眼睛深處卻象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洞裏供奉的是佛前的伽葉尊者。他右手放在胸前,三指微曲,成拈花指狀,平靜的微笑,眼睛裏凸顯的神采,在微視著塵世中的芸芸眾生。
海瀾古娜的目光落在張進誠臉上。
“我要出去了”她慢慢的說“你躲在洞裏,他們未必能發現你。”
她美麗的眼睛裏噙滿淚水,眼中充斥著義無反顧的神情,她的決定不會因為誰而改變。站起身,茫然的向外走去。
張進誠拉住了她的手,她皺著眉回望,眼中的淚水掙脫了眼眶的束縛,滑落在張進誠臉上。淚水溫暖,慢慢的沿著張進誠的麵頰向下流淌,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突然想到了蜃樓中的女人。
一種莫名的勇氣讓他把這個謎一樣的女人擁在懷中,她的身體柔軟、溫暖,在他的懷抱中,她輕輕的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