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已經漸漸地看不見,看不見他手心裏躺著的究竟是什麼。
不是一枚戒指麼?不是一枚圓圓的、小小的,由原本翠綠但是已經枯黃的,原本稚嫩但是已經老朽的樹枝編成的戒指麼?不是一枚原本象征歡樂、希望與最純真的情感,但是已經變得象征哀傷、枯萎與最可憐的孤獨的戒指麼?
但是為什麼眼睛裏卻什麼也看不見?這樣近地看著,這樣近地聞著,卻仍然無法感覺到它的樣子?這樣真的握著,這樣深地感受著,卻仍然無法體驗到它的形狀?
在眼睛裏,在心裏,在依維斯此時此刻的每一絲骨肉和血液裏,隻看到,隻聞到,隻感覺到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和他相隔遠不止千裏的女人。一個承擔他幾乎所有純真的情感,但是已經嫁做他人婦的女人。
依維斯憎恨眼淚,他切齒地感到眼淚是他最大的敵人,而哭泣又是一種多麼深痛的屈辱。
但是,他仍然還是哭了。他是那麼的不甘情願,但是他仍然是哭了。他不願接受,也不願相信,但是,眼淚還是滴在了他的手上,緩緩地彙成一團,流在那原本翠綠但是已經枯黃的,原本稚嫩但是已經老朽的樹枝編成的戒指周圍。
這是一條承受著多麼深重的無奈和悲傷的河流,盡管它是那麼不起眼的一條河流......
依維斯掩麵而出,他沒有讓任何人看見。他不想讓任何人為他擔心,那會更加讓他傷心,他不想成為一個可憐的被同情、被憐憫者。那樣的東西盡管是友善的,但是他難保自己不會被那樣的友善激怒,甚至做出什麼自己也無法想像的事情來。
依維斯衝出元帥府,衝到卡納亞繁華的街市上。
天氣不是很好,所以街上並沒有什麼人,原本擁擠的街道變得空空落落,顯得頗為冷清。偶爾一點陰涼的風毫無阻力地吹過時,寂靜的街道更加顯得有些荒涼。
對於依維斯來說,這樣很好。他不希望有人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即使是素不相識的人。
他的腳步倉皇地踏在這條陌生的街道上。他有些踉蹌,一個可憐的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控製的少年。
不知道怎麼的,他來到一個小酒館,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酒館,整個酒館隻有五張桌子,總的營業麵積加在一起也不到四十平方米。而在莫名其妙的依維斯闖進那個黑暗的角落之前,這裏沒有一個客人。也許,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壞了。也許,這家酒館的生意從來就沒有好過。
“先生,你想要點什麼?”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孩子走上前來,問道。
“我不知道,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依維斯的語氣並不是非常的平靜。
“姐姐!”這小孩好像有些害怕,驚疑地望向櫃台。
“叮當,你過來。”櫃台上有一個女子對著小孩招手道。
“在這裏好好坐著。”那女子將小孩安撫好之後,來到這個看起來非常頹喪的少年麵前。
“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女子望著坐在對麵的這個有著紅頭發的少年,輕輕地問道。
“沒有。”依維斯說。
“沒有?”那女子笑笑,又問道,“那你為什麼要來這裏?”
“我不知道。”依維斯說道。
“又是不知道?”那女子笑得更加莞爾,“有你知道的東西嗎?”
“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為什麼?”依維斯的聲音稍稍大了些,他抬起頭對著對麵的女子有些近乎怒吼地說道。
依維斯抬起頭的時候,看見那女子被他驚得坐在對麵一動不動,也不敢說話。隻是傻傻地望著他。
“對不起,我不是要衝你發脾氣,我隻是......我隻是......”依維斯本來是想解釋,但是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結果就結巴起來。
“哦,沒事,我沒有什麼問題。心情不好發發脾氣是很正常的。”好一陣之後,她才反應過來,說道。
“能給我點喝的嗎?”剛才毫不禮貌的舉動讓依維斯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他有些尷尬地問道。
“嗯......你要喝點什麼?”那女子好像並沒有完全清醒,思考了一陣才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說呢?”依維斯問。
“嗯......”那女子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建議你喝酒。”
“好吧,那就喝酒。”依維斯說道。
“你稍等,我很快就給你端上來。”那女子說著,從他對麵走開,走向櫃台,走了不到三步,卻又回頭說道,“不要點別的什麼嗎?”
“你不是隻建議我喝酒嗎?”依維斯反問道。
“哦,是嗎?那好吧。”那女子說這話的聲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語一樣。
走到櫃台旁,那女子扶著櫃台的一角,站住,立定。良久,深深呼出一口氣,“這就是那個來自普蘭斯的依維斯嗎?原來比傳聞中的還要......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男人呢?”
“這是你的酒。”這次,那女子將酒放在依維斯的桌上,就急匆匆地走開。她不敢看依維斯,她怕被依維斯看到自己像個呆子一樣地盯著他,那樣太失禮了。在埃南羅,漂亮的男人和女人是剛好相反的。後者,要是沒有人看她,她一定沮喪透了,整整一天心情都不好。但若是前者被人總是盯著,一定會惱火得要命,甚至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