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前的戲,人心最易躁動。然而顧涔雲的狀態一直很沉靜。半夜三點鍾進廠,熬夜拍攝到明早,再放工。這種熬夜三班倒的模式在顧涔雲身上並不常遇見。隻是為了追求場景之間的貼合無縫、銜接完美,導演總是忠實選擇最貼近劇情的時刻去拍攝。
邵茜茜坐在顧涔雲旁邊打瞌睡,額頭不小心磕到桌麵,一下子就清醒了。顧涔雲嘲諷地看了她一眼,閉上眼睛讓娘C化妝師化妝。為了凸顯言昔城的絕望和孤擲一注,今天的妝容加重了黑眼圈和臉上的傷痕顏色——當然,這也是為了銜接前一天拍的內容。言昔城和張烽廝打的情節已經拍了兩天了,化妝師要更加小心地比對昨天的妝容,統一前後,決不能讓昨天疤痕在左臉、今天疤痕在右臉的BUG出現。
邵茜茜摸著額頭:“顧涔雲,你累嗎?我有點困。”
顧涔雲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聲音涼涼地道:“你可以回去啊。”
邵茜茜強忍住立正稍息的衝動,立馬精神了:“不用不用,我木有累,一點也不累。”趙澤說:“這孩子怎麼話都說不利索了,還‘木有’呢。”邵茜茜:“……”
顧涔雲沒有再說話,室內太安靜,趙澤處理工作,敲打鍵盤的聲音十分有節奏,甚具催眠效果。邵茜茜終於頭一歪,歪倒在了休息室角落的沙發上。
化完妝後,顧涔雲起身,輕輕看了睡得很熟的邵茜茜一眼,不滿意地諷刺道:“真是沒有的助理,這麼就睡著了。”邵茜茜在睡夢中砸了咂嘴,顧涔雲微微一愣,略微粗魯地拿了一件外套起來,卻輕柔地披在了她身上,掖好衣服幾個角,走了。
清晨,朝陽未現——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攝像機沙沙轉動,全場靜悄悄的,唯剩108層的摩天大樓天台上,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神情凶狠,額角帶傷,拳拳入肉,就好像兩隻雄獅在撕咬跨進自己領地的侵略者。張烽咬牙切齒,與自己的童年好友對打,臉上既是怒其不爭的傷心,又是必須把對方繩之於法的堅決。
而言昔城則像一隻被逼到懸崖邊的窮途末路、充滿仇恨的野狼。別人打架的時候,一般都會避開敵人的攻擊——畢竟血肉之軀,受到擊打一定會痛,痛會使人動作遲鈍。但是言昔城卻是不要命的打法——他不防守,張烽攻擊他哪個地方都完全不防守,就好像沒有痛覺似的。而與此同時,他揮出的拳頭完全沒有停滯,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一個翻身,用力掐住張烽的脖子,就好像一個快要死去的人,要抓緊時間把敵手置於死地。
摩天大樓天台上,生鏽的巨大水管橫行蜿蜒,階磚碎裂,尖銳的角落悄然凸起。廝打的兩人臉青鼻腫,鮮血糊了滿眼,抓著對方一路翻滾。邵茜茜坐在攝像機後不遠處看得心驚肉跳,幾度要跳起來。雖說動作戲有過專人指導,很有技巧性,幅度很大很唬人,但是打到身上不會痛,但晚上回去給顧涔雲放水洗澡的時候,就知道還是會在沒有保護的地方造成淤青。
前麵就說過,在設定裏,張烽的近身格鬥技巧和言昔城不相上下,但是體力上卻有極大優勢。兩人從昨晚一直纏鬥到現在,雖然中途有追逐停歇,但已經很長時間了。早該敗退的言昔城,卻支撐到了現在,還因為那種不要命的打法,讓張峰有所忌憚。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他到現在,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也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能用的時間剩下得不多了,清晨即將到來,十二個小時後,黃昏也近在咫尺。他年幼的女兒還在別人手裏,能否讓她看到明天的日出,就看現在了。
滾到了天台二級高台的邊緣的時候,終於,支撐著兩個人的鐵架不堪重負解體,張烽和言昔城一邊掐著對方的脖子一邊向下墜落,掉落在了天台最底層的水泥地上。驟然撞地的劇痛讓兩人鬆開了對雙方的束縛。長時間的較勁讓雙方都進入了疲憊期。
張烽趴在地上,用力咳嗽。言昔城摔在了大水管附近,他黑色的發絲已經全濕透了,一縷一縷貼在臉旁,吃力地撐起身來,他慢慢伸出滿是傷痕的手,一下一下地摸著自己的喉嚨,劇烈的一陣咳嗽之後,呸地吐出了一口血沫。緩緩抬頭,言昔城大口大口喘氣,看得出他很疲憊,隻是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依然閃爍著光芒,預示著他決不放棄的堅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