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記者是一個危險的行當。我從業多年,每一天都會發現這個社會頭上生瘡,腳下流膿,而我身處其中,蛆來手彈、蟲來腳踩,等生活的麵具層層在剝開,我已汙泥滿臉,全身腐臭。
我第二次進看守所是在兩年前。
2005年9月14日,我和史忠誌在廣東白沙門板橋路的小房裏,握著拳頭趕寫了一篇深度報道:《被收容者王中偉慘死□□調查》。頭版頭條刊登出來後,惹鬼上身,把跳蚤臭蟲都驚走了。一星期後,我們接到一個匿名男子的恐嚇電話,說你們記者真是牛啊,寫了一個王中偉,害得我們兄弟坐牢的坐牢,處分的處分,告訴你們,這次你們揭了政法委胡書記的瓦房,這事沒完,你們等著瞧吧!11月,我和史忠誌突然被警察帶走,在看守所整整吃了25天的公糧,並且被迫和民警同誌展開幾場拳王爭霸賽。史忠誌出來以後就瘋了,常常一個人從精神病醫院偷偷跑出來,裸身赤腳跑到大街上去掀女人的裙子。
離開廣東的那一天,我和王維亮去安寧醫院和他告別,看見他孤單地站在陰森森的過道裏,兩眼呆滯,神情蕭索,雙手不停地顫抖。那是2006年新年的夜晚,周圍華燈如水,天空煙花齊放,人間一片歡聲笑語。我們默然地和他擦肩而過,我隱隱想起一些清晰的場景,那些前塵往事,那些如影隨形,心裏一片頹然。
這回輪到我瘋了。從五裏亭回來,一直提心吊膽,在車上顛簸得骨架都散了,回到招待所連屁都放得不順暢,心想捅出了那麼大一個簍子,現在風高月冷的,要塞多少棉花才能堵住?鬼都知道,肖胖子不是吃素的,餘立鋒也不是兔子,事發之前我就已經領教了那幫人的手段,明裏聞去酒香醉人,暗處醒時血流成河。餘立鋒是天倫醫院的幕後老板,原先是個土財主,為人十分張狂,曾與一姓毛的雞場老板鬥富,轟動全城。
話說某年某一良辰吉日,雞老板為子完婚,適逢土財主送女出閣,那財主為顯氣派,動用了50輛悍馬,掛紅結彩,喜氣鋪天蓋地,浩浩蕩蕩直撲夫家,沿途還廣施豪禮,隻要是女的前來送親,無論老幼,跟著車隊走上1000米即可獲贈一盒價值2000元的雅詩蘭黛護膚禮盒,引得方圓幾裏的女性奔走相告,齊聚於車尾,有拄拐杖的,有流鼻涕的,還有割豬草的,噴農藥的,據說連雞老板正要過門的兒媳婦也欲從要婚轎中跑出來,哭著嚷著要領雅詩蘭黛。那雞老板也不是凡人,造勢功夫深得希特勒真傳,知道自己隻有雞沒有“馬”,在視覺效果的豪華上比不過財主,便果斷在聽覺效果的粗放上顯神通,他快速征集了100輛拖拉機,轟隆隆轟隆隆地從兒媳婦家開來,硬是要與財主的50輛悍馬一較高低,後來看見財主分發雅詩蘭黛,那宣傳家一拍腦袋,毅然決定:凡是跟拖拉機一起回去迎親的,不論男女,都可到雞場挑一隻大肥雞,外加10個雞蛋。消息一出,人群湧動,女的先領雅詩蘭黛,隨後掉頭走人,跟著男的爬上拖拉機,在雞老板的帶領下一路合唱:雞鬥馬,貓(毛)吃魚(餘),抹抹嘴,向前進,高唱凱歌向前進,向呀麼向前進......餘立鋒聞歌大怒,馬上叫了一幫人一把火把毛某人的養雞場全燒了,並公然放出話來:縱火者,東門餘某也!雞老板恨聲衝天,哭著臉跑到派出所報案,一紙狀子把那東門餘某告上法院,鬧得沸沸揚揚,卻一直沒有結果。幾天之後,街坊巷道突然言傳,說雞老板在家中被人打得掉了牙斷了腿,手筋腳筋都讓人給挑了出來,從此將與輪椅為伴。再後來就見報上有了新聞,主標題:火燒雞場,原為“魚”“貓”攜手。副標題:餘家花費千萬,進軍養殖業;毛氏安心退居,幕後任參謀。內容稱:市人大代表,著名企業家餘立鋒先生有意革除養殖市場上存在的種種弊端,為引起注意,特意在本市規模最大的雞場上演了一出“縱火案”,準備出資重建雞場,並決定聘請原雞場主人毛氏任養殖顧問,“魚”“貓”聯合,共創輝煌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