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站在文化的角度看朝貢外交
外交,除了它的政治功用與經濟功用外,還應該有個文化功用,也就是文化的交流與發現。站在這個角度,中國的朝貢外交倒真有值得說的,不但把器物輸出去了,比如中國的茶、瓷器、絲綢、服裝,還把政治製度、經濟製度及科技哲學文化等也輸出去了——比如封建的中央專製、財政的租庸調製、四大發明及心學朱學等。遺憾的是,這種交流更多的是一種單向交流,或者說是一種單邊交流,也就是說,我們用自己的先進文化影響了周邊小國甚至影響了全世界,而我們自己卻日益走向了文化意義的孤家寡人之境地。
如果說各類奇珍異獸也屬文化範疇的話,那麼中國這邊最大的收獲當是不出國門就參觀了外邦的動物園、領受外邦的各種土特產及小玩意兒,當然,朝鮮還進貢美女,西洋諸國也有進獻黑奴的。動物放入皇家苑林,比如獅子、長頸鹿等,歸皇家消遣,土特產等大小玩意兒折價給文武官員做工資或者做福利發下去,至於朝鮮美女,我覺得倒不發愁使用,扔入後宮就得了,明朝時後宮有不少的朝鮮女,就連袁世凱,也有朝鮮來的小妾。惟有這非洲黑奴不知當時的政府是怎麼處理的。如果我們卻之不受,當是世界上第一個抵製販賣黑奴的文明國家了。有心者不妨在此方麵考證一下,鬧得好了,世界文明史上我們又多一個亮點呢。
文化交流還應該有個地理的發現,由於朝貢外交僅限於周邊小國跑到咱中土上貢,所以中國政府的外交方式從地理的角度看,隻能是內交,就是說,隻在家裏招待客人。偶而有個出使他國的,不是搞成花邊新聞,就是搞成傳奇故事:東漢時班超派甘英出使大秦,大秦就是古代的羅馬帝國。問題是甘英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波斯灣,就被那洶湧的波濤給嚇回來了。唐朝時唐僧西天取經,這個留印十幾年的博士後,回來寫了本博士論著《大唐西域記》。問題是明朝中後期的中華國民們隨著朱家的海禁的嚴厲,漸漸地集體得了小腦萎縮症:大明就是世界的中心,安南,高麗,倭奴日本,都是傍中國政府才能生存的小弟,再遠的地方,就都是蠻荒之地了。蠻荒之地,當然全是妖魔鬼怪了。中國人此時的地理觀念與外交觀念,全在那本《西遊記》裏了。我們現在學文學,把它叫作高度浪漫主義小說,其實,《西遊記》再浪,也浪不過一個《封神榜》,更浪不過《聊齋誌異》。唐博士好不容易寫的博士論文,讓明朝嘉靖時的一個名叫吳承恩的小知識分子給臆想成打鬼故事:一出大唐中土,西天的路上,幾乎全是妖魔鬼怪。中國特色的外交心理——妖魔化外邦,在《西遊記》裏畢露無遺。
既然外邦都是說不清的妖魔鬼怪,那咱們中土就得防著他們點兒。於是夷夏之大防的外交思想在明清走向極端。夷夏之別,形成於漢。具體來講,功勞歸漢儒們。到了中國封建社會中期,遼夏金等遊牧民族的鐵蹄,讓咱們中原種地的漢人,傷透了腦筋。有那腦筋聰明的,如朱熹,就提出了夷夏之大防,這種思想,中國人接受得特別快。遺憾的是,明清學者也大都繼承過來,而政府也樂得省心,明朝時,小農朱元璋幹脆把柴門一關,叫國民們集體睡覺;清朝時,開了個門縫,就是廣州。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都來敲門了:小兔乖乖,把門開開!清朝政府:不開不開就不開,你是狼外婆!後來又來了英國人:開不開?不開就踢!清朝政府:踢得太疼了,給你開幾個窗戶吧!後來又來了美國人:開就全開,脫就全脫,利索點!清朝政府(慈禧):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結果與國幾近上了慈禧的床!
中國開門的過程,其實就是個被迫學習西方文化的過程,正由於是被迫的,所以,它學習態度並不怎麼樣,與日本那個小學生比較起來,中國很像個差生,學習成績與效果很不如人意。更重要的是,這個學習的過程很漫長,甚至出現停滯與倒退現象。比如洋務運動不行,就改維新,維新不行,就改革命,共和不行,就複辟帝製……每一階段,事實上已不單單是在修外交這門課了,它是中西兩種異質文明的衝撞與交融。這種衝撞與交融是痛苦的,痛苦若能導致升華,那我們就應該慶幸。我害怕的是,一種,好了傷疤忘了痛;一種,傷疤始終未愈,一提西方文化,就痛得跳腳。一個曾經非常高傲的自視優越的民族,百年之內連遭打擊,我們當然痛了。痛過之後,需要的是自省與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