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古典知識分子的道統與學統
眾所周知,春秋戰國百家爭鳴,大狗叫,小狗也叫,叫得那個歡,現在的知識分子都羨慕。這裏我想從道統學統方麵,談幾家叫得歡、叫得響、叫得長的。
第一家是逍遙派——老莊為首的道家。第二家是仁義派——孔孟為首的儒家。第三家是權術派——韓非子、李斯為代表的法家。
逍遙派
道家老子研究的是道,道是什麼玩意兒呢?南懷瑾老先生給學生上課,說“道”在傳統古書中有三種解法:(一)“道”就是道,也便是人世間所要行走的道路的道。《說文》的注釋是“道者,徑路也”。(二)“道”代表抽象的法則、規律,以及實際的規矩,也可以說是學理上或理論上不可變易的原則性的道。(三)“道”指形而上的道。如《易·係傳》上所說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至於老子所謂的“道”是哪個解,南老先生耍起了滑頭,跟學生交待說:隻有親見老子,來問個清楚。元代劉從益在自己的《題閑閑公夢歸詩》開場就說“學道幾人知道味”,看來,讀懂老子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兒!我覺得,問老子也不見得能問清楚,我感覺老子也隻是在原地打轉轉:“道可道非常道”,說來說去不知“道”。
老子研究道,本意也許並不是給人間的人兒指條道兒或曰“徑路”。司馬遷說老子“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至於“自隱”,老子做到了,“莫知其所終”,後世人幹脆懷疑他得“道”升仙了。但所謂的“無名”卻是個悖論。以至於有人譴責老子:既然要隱,何必著書?既著書,便是求名。也難怪,因為後來的知識分子,有的玩起了欲擒故縱的把戲:把隱當作了揚名的手腕,蹲下,為了跳得更高;隱沒,是為了引起人的注意;不仕,是為了要求更高的身價。比如《新唐書·盧藏用傳》及《大唐新語·逸隱》載:盧藏用舉進士,有意當世而不得調,乃隱跡於京師之終南山,易為時君所征召,果被召入仕,以高士被授以左拾遺。唐朝道士司馬承禎從京師回自己的隱居地天台山。盧手指終南山曰:“此中大有佳處,何必天台?”承禎乃雲:“以仆所視,乃仕宦之捷徑耳。”終南捷徑,遂成為一個意味深長的成語。
於是陸遊就可以瀟灑地表示對隱士們的藐視了:誌士棲山恨不深,人知已是負初心。不須更說嚴光輩,直自巢由錯到今!嚴光,字子陵,漢光武帝劉秀的同學。劉秀做了皇帝,希望自己的這位同學出來助一把。劉秀可能希望同學自動找上門來,奈何嚴光不報到。劉秀就令全天下找,這一找,嚴光可是出名了,而劉秀也沒吃虧,新皇如此禮賢下士,民眾那個敬仰啊。在那個年代,如果不想被人找到,那是相當容易的一件事兒。我兒跟人捉迷藏,老是能找到一個萬無一失的地方,誰都找不到他,在裏麵睡個覺都行,但是這種行為,實際上等於自動出局,玩久了很沒意思的。而有些參與心特強的孩子,會在自己所藏的地方故意鬧出點動靜來,不是咳嗽,就是踢石子兒。總之,我在這兒呢!帶頭搞這個的,是直鉤釣魚,鉤離水麵老高,且是沒有魚餌的薑太公。嚴光也學會了這一手,他反披羊裘,垂釣在浙江桐廬的富春江上。羊裘一反披,就夠令人注目的了,可是嚴光還放聲高歌唱個不休,以至於被現代人猜測他的歌可能還經常跑調來著。總之,嚴光被劉秀捉到了。
難怪後世有人批評嚴光“一著羊裘不蔽身,虛名傳誦到如今。當時若著蓑衣去,煙水茫茫何處尋”。我覺得這個寫諷喻詩的人,跟我兒子五歲時一個水準——不知捉迷藏的真諦!陸遊不屑於批評嚴光,倒是對巢由意見挺大。傳說巢由是唐堯時代的隱士。晉·皇甫謐《高士傳》卷上載:“許由字武仲。堯聞致天下而讓焉,乃退而遁耕於中嶽,潁水之陽,箕山之下。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時有巢父牽犢欲飲之,見由洗耳,問其故。對曰:‘堯欲召我為九州長,惡聞其聲,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處高岸深穀,人道不通;誰能見子?子故浮遊,欲聞求其名譽,汙吾犢口。’牽犢上流飲之。”嗬嗬,許由矯情,巢父更矯情,怪不得陸遊譏之。我隻是覺得,這些所謂的高士行徑很眼熟,比如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所謂的上古高士行徑,都是後世受道家隱世思想影響的文人們杜撰出來的。杜撰歸杜撰,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老子之“道”,成了後世知識分子的精神後花園。老子雲:“功遂,身退,天之道。”後世讀書人把它改為:“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