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吾愛孟夫子(2 / 3)

他們初識在襄陽鹿門山,鹿門山,因大名鼎鼎的孟浩然隱居在此而有名,“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孟浩然不是仙,他隻是把鹿門山當成他的陋室,所以山也唯他德馨,而李白聞香而來,為他的詩而來“岩扉鬆徑長寂寥,唯有幽人夜來去”。

兩人一見如故,引為知己,都願為對方大醉三千場。襄陽城裏有好水好花好月,讓人沉迷,最讓人沉醉的是這裏的酒,而最可愛的就是孟浩然醉酒的樣子,歪歪倒倒全都落在李白的眼裏:“山公醉酒時,酩酊高陽下。頭上白接籬,倒著還騎馬”。而等“山公欲上馬,笑殺襄陽兒。”跟著笑倒在一旁的李白,抑製不住對這人的歡喜,竟然可以有這樣落拓不羈的人生!敝屣榮華,浮雲生死,此身何懼。所以,等後來李白再到襄陽,求仕未成時,也要在此地高歌一曲《襄陽歌》,獨自一人秉酒忘紅塵:“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舒州杓,力士鐺,李白與爾同死生。”

陽春三月,李白得知孟浩然要去廣陵(今江蘇揚州),便托人帶信,約孟浩然在江夏(今武漢市武昌)相會。遊曆月餘,最後,二人在黃鶴樓相別。

此去一別,詩不留痕,而十年之後,再相見,疊埋的心陡然衝破胸堤,傾瀉一出。李白陡然而覺,他竟是如此地摯愛著孟浩然,這種情感比十年以前更加濃烈。

因為這個時候已將做官的朱紱遺棄在紅塵中的孟浩然活得很明白,不是曾經被皇帝嚇得鑽床底下的人,不是給高官寫詩“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的人,也不會說“寄語朝廷當世人,何時重見長安道。”他現在隻為自己而活,隻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而活,隻為再來迷處所、花下問漁舟而活,隻為黃昏半在下山路、卻聽泉聲戀翠微而活。

他的這種恣意瀟灑的活法攪動了李白心中的舟楫,心心念念一直想要濟滄海的他開始突然想轉入山口尋一小洞去往那有孟浩然的桃花源,何日與君拂衣去,何日如萬裏同翱翔。

他們一起在遊春日踏青山,孟浩然帶著李白去往青山拜謁佛事的道場,走在山間小路上,這讓李白恍若踏上離垢國用來分別界限的金繩悟覺路,恍若乘著引導眾生渡過苦海,到達彼岸的佛法寶筏度過迷川。嶺上古樹就是飛栱畫簷,岩上野花覆蓋著山穀清泉。高塔以海月貝殼裝飾,樓宇聳出江上雲煙。香氣充盈三界之下,鍾聲在萬壑裏回鳴。秋荷上銀珠滿盈,鬆針剛剛長成圓蓋。飛鳥聚在庭下仿佛來聽佛法,龍王也來護法:

朱紱遺塵境,青山謁梵筵。金繩開覺路,寶筏度迷川。

嶺樹攢飛栱,岩花覆穀泉。塔形標海月,樓勢出江煙。

香氣三天下,鍾聲萬壑連。荷秋珠已滿,鬆密蓋初圓。

鳥聚疑聞法,龍參若護禪。愧非流水韻,叨入伯牙弦。

但在此蓮花之境裏,李白卻有些自愧了,怕自己沒有高山流水之韻,嘮嘮叨叨的聲音混入了孟浩然伯牙的琴弦。

因為這個時候,孟浩然已從紅塵離去,而李太白還在紅塵擾攘裏。他擔心自己的一顆進取心不能跟孟浩然的清心心心相印。此時伯牙已在彈琴,而子期還在忙著砍柴,相遇太早,但不妨礙錯愛。李白覺得再不說出那愛,他們就再沒機會了,於是他果然說了,大聲地說出來,要千萬年以後,隻要有人在就還會有人聽到:“吾愛孟夫子!”其聲如流星閃電穿徹萬裏河山,千年時光,千山萬水皆感應到他的誠意,水紋重重,回音陣陣,如風吹過,一唱百和,如雲散去,萬千氣韻。

李白說了這話的第二年,孟浩然去世。幸好他說了,幸好他還來得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