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相憶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1)(2 / 2)

這是他們兩個人詩情的開始。他們驚覺彼此竟有共同的向往,都向往那紅塵不到的輞川。不遇他們要遇之人,但他們卻遇見了彼此,就像兩個武陵人在尋桃花源的路途上相遇。

最後,王維找到了這座桃花源。裴秀才遇雨的輞川口,跟那武陵人遇見桃花源之前一樣,初極狹,而後豁然開朗,便是那座有摩詰的桃花源:“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裴迪攜詩二十裏來到了欹湖,坐上迎接自己的小船,而臨湖亭上早已望見他的摩詰,已經擺好了美酒,笑顏如花地看著他的小船悠悠湖上蕩來:“輕舸迎上客,悠悠湖上來。當軒對樽酒,四麵芙蓉開。”此刻,那白衣的書生劃過多少荷池才來找到你,而此刻,這個一直考試不中的書生,將因為此時身在輞川的你不為他顧地專注相望,而得到一生最大的欣賞,以及之後千年讀詩人的欣羨,有多少人願成為欹上的小船裏的書生,手持一柄煙雨,白衣飄飄向你劃來,從此你的輞川裏就涉履上了他的名字。

書生上岸,飲盡一杯清觴,便卷衣、磨墨,寫下遇雨的路上,追憶往遇、期待今逢、卻又怕你還在不在原地等他的詩篇。

看到落墨而出的詩,摩詰笑了,也拈一紙而出,落筆成詩《答裴迪輞口遇雨憶終南山之作》:“淼淼寒流廣,蒼蒼秋雨晦。君問終南山,心知白雲外。”

你要知道我的心,一直都在,都在這白雲深處,也一直等你鬆下問童子等了許久。

你來的時候輞川的煙雨迷了你的路,而南山的煙雨濕透了我的夢,我一直都是這南山下夢蝶的莊生,以一蝶身棲停在東籬的菊花,不願醒來去做人間的莊生。

詩人與詩人久別重逢,見麵不語,唯詩先贈,都不想說紅塵事,唯將一片深情都賦予詩意的南山。

裴迪在輞川別業小住了幾日,他們在一起,在輞川山穀,行過了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泮、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裏館、辛夷塢、漆園、椒園……並為所行的地方,一一留詩,而這些唱和的詩被王維編成了日後文人向往的桃花源《輞川集》。

臨湖亭上,王維在芙蓉杯裏得到了有裴秀才陪君醉笑三千場的歡喜。而裴迪則在孤月影裏隻猿聲裏看到了摩詰一人獨在的寂靜——“當軒彌滉漾,孤月正裴回。穀口猿聲發,風傳入戶來。”

而在鹿柴的空山中,那不見人影的空寂裏,王維聽到了裴秀才呼喚自己的聲音,此時正見那傍晚的夕陽重新照進深林裏寂寞的青苔上,自己一人用寂寞潤濕的青苔頓時在知己的熱烈呼喚裏化作浮塵——“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為你的到來,鹿柴不空,青苔的孤身上也有一裳溫暖的塵念。

而他的裴秀才說,我一人在落日裏入南山,不知道你在森林之事,看見的不過是鹿的痕跡而已——“日夕見寒山,便為獨往客。不知深林事,但有麏麚跡。”不知我是打擾了你的美夢還是進入了你的夢中。

在裴秀才麵前,王維不是那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裏的聊持寶劍動星文的王維,也不是那個獨坐幽篁裏的避世隱者,而是支著耳朵聽自己來尋他的空穀足音的等待之人。

一個紅塵中人總有生於紅塵、歸回紅塵的時候,短暫的相聚後,裴迪終究要離開輞川,回歸他那座有龍門的江湖。在欹湖水上,迎來了他們的相逢,又到他們的分離時。看著遠去的小舟,王維陡然而生一種小女子的情緒:“吹簫淩極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雲。”岸上的他在欹湖上相送,水上的他在欹湖上一回首,隻望見山青卷白雲,而身後的他都在雲裏夢裏。

但離去的人不懂他的情,隻有一種處於江湖中的浩然之氣,而長嘯一聲:“空闊湖水廣,青熒天色同。艤舟一長嘯,四麵來清風。”

獨自處在文杏館裏的時候,王維眼望著那棟裏之雲,去作人間雨——“文杏裁為梁,香茅結為宇。不知棟裏雲,去作人間雨。”而在文杏館外的裴秀才,一身風雨行在江湖裏,卻要頻頻回望身後停雲落月的長亭——“迢迢文杏館,躋攀日已屢。南嶺與北湖,前看複回顧。”

曾經,王維倚杖在柴門外,臨風聽著暮蟬,看著寒冬過後的山開始蔥蔥,凍住的秋水開始緩緩流淌。“夕陽的餘暉灑在渡頭上,在村子裏的一縷孤煙中,我正在發逝者如斯乎之感歎,喝醉的秀才你,就像楚狂接輿一樣,在孔子麵前唱一曲鳳歌:‘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而我也真從此願做那陶淵明,也在此輞川隱世之景裏,約你一起來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餘落日,墟裏上孤煙。複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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