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安並未與茗藍爭吵,他依然像往昔一樣,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站在她的身後,守護著她。但他的臉,卻沒有溫柔地藏到茗藍的秀發中去,他很鮮明地,側了一下頭,將視線,投到窗外穿梭來往的車流裏去。
那是第一次,茗藍覺得脖頸,有微微的涼意。而秋天,不過是剛剛地來。
那本製作精美的書,果真是在市場上大賣,不過是上市才一個月,便銷售一空。隨後又大張旗鼓地,有了二版。溪安每每走過書店,都會一臉孩子似的笑,說,藍,我的書現在很火呢。茗藍總是拿千篇一律的話來堵他,說,火又怎麼樣?反正錢,你是一分也別想多拿了,現在舉杯慶祝的,該是商家才對呢。
溪安並不把茗藍的諷刺放在心上,他甚至都沒有想過,去及時地討要那筆拖欠了一個月還沒有兌現的稿費。茗藍那日心情不好,剛買的一件名牌的毛衫,在公交上被人刮破了一個洞,且在前胸很顯眼的位置上,想到明天去上班,沒有合適的衣服搭配外套,她的火氣,騰地一下子升起。茗藍就是在那一刻,衝溪安說,如果你討要不回那筆稿費,幹脆,我們退了這房子吧,反正,你卡裏那點錢,也隻夠下月你自己的飯錢了。
茗藍的話外之音,溪安還是明白了。他就是在這一場爭吵後,去討要了稿費。而茗藍,從廚房的窗戶裏,看見溪安一臉倦怠地,經過堆滿青菜和饅頭的小攤時,亦知道,他們的愛情,也是到了付不出房租,要落魄街頭的時候了。
茗藍從房子裏搬走的時候,溪安還在睡夢中。他的額頭,微微地蹙著,似乎在夢裏,受了什麼委屈。這是溪安從沒有過的表情,那一刻,茗藍的心裏,有疼痛,蛇一樣噝噝地爬過。但那些被壓彎了的荒草,卻不過是瞬間,便又直立如初,將茗藍的視線,遮掩住。茗藍終於還是一扭頭,提了行李,走出了門。
茗藍在給溪安的信裏,隻有短短的幾句話,說,今日情,明日債,所以,我不想讓這情,繼續滋長,因為如此,我擔心背負的債務,會將我壓垮;也請你,不必再來擾我,且讓這段愛,在這裏止步吧。
溪安真的再沒有來擾過茗藍。茗藍換了工作,又在一個能夠看得見風景的郊區,租了一間很大的房子。不必為溪安的繪畫買單,她覺得自己手頭的錢,忽然之間寬裕了許多。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生出慶幸,覺得幸好放手得早,否則,真不知要熬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這片美麗的風景。
但這樣快樂的時光,也不過是隻維持了短短的一個月,之後茗藍的心裏,便像被大火洗劫過的草原,有一種寂寥的空曠。她昔日習慣了的那種擁擠和溫暖,突然之間,便了無痕跡。
溪安在這樣的時日裏,一日日熬著,一直熬到一年後,她再一次遇到溪安。是無意中路過那個展覽館,她被冥冥中一種東西引領著,走了進去。一進門,便看到了溪安的照片,與另外幾個年輕的畫家,並排掛在牆上。一旁的一個觀眾,指著微笑純樸的溪安,道,聽說這個畫家,原來一直落魄,但因為一本書,一下子紅了,現在在藝術圈裏名氣不小呢,隻一幅畫,就能賣到很多錢。
茗藍在那一刻,想要逃走,卻發現已是動彈不得。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她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正溫柔地衝溪安笑著,而溪安,亦含情脈脈地幫女孩撫著額前的秀發,就像,他曾經對她所做過的那樣。
隻是,那個女孩,等到了這樣溫暖的春,而她,卻在最寒冷的冬天裏,就放手將溪安丟棄。而愛情,一旦放手,便是離弦的箭,想追,怕是再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