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識,是在乍暖還寒的初春。
她做完晚間最後一檔音樂節目,已是身心俱疲,走出播音室,習慣性地,她在躺椅上坐下來,閉眼休息。不經意間,便入了夢。起初,那夢裏,是天寒地凍,她拚命地跑,卻無論如何,也跑不出那片冰雪,及至後來,忽然來了一艘小船,她的雙腳,剛剛踩踏上去,周圍,便是春暖花開。她微笑著睜開眼,便看到了身上開滿大朵大朵花兒的毛毯。詫異地抬頭,他正衝她略略拘謹地笑著。
她是當地一個有名的DJ,時常會有陌生的聽眾,守在門口,等她節目結束,約她去吃宵夜。每次她都拒絕,她並不是一個喜好交際的女子,朋友不多,同事之間,更是因為競爭與嫉妒,而無法在工作之外做深入的交流。也不是沒有放任的機會,那麼多的男子,借節目的機會,寫熱烈的短信過來,但她一律笑笑刪掉。她原本不是一個冷淡的女子,但因了大學畢業時,一個男人無情的背叛,讓她一瞬間,便將自己的心,封進了冰冷的洞窟。
所以看到他那樣拘謹地站在那裏,她便淡淡說一個“謝”字,起身要走。他卻將她叫住,說,天這麼晚,陪你走回家吧?她搖頭,道,我從不跟聽眾交往的,謝謝。他即刻笑了,可是,如果是同事就可以例外,是麼?她驚訝地抬頭,仔細看麵前這個瘦高個子的男子,試圖從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尋到一絲熟悉的過往,但是,她的腦中,關於他,卻是一片空白。
是他簡潔的介紹,她這才知道,他是剛剛從另一個部門,調來的同事,一直在聽她的節目,因為上司希望他能與她合作,開創一檔新的增加收聽率的電影評析欄目。她聽了禮貌地回道,那我們明天見吧,現在已是下班時間,我不想談與工作有關的事。他迅速地追問過去,我隻想請你喝一杯奶茶,是街角新開張的店鋪,這與工作,似乎沒有關係哦。
她終於被這個笑容溫暖又不依不饒的男人,給逗樂了。身體微微一側,她倚門笑道:你先行一步,我來關門。
那晚她與他坐在街角的咖啡店裏,喝到很晚。她第一次與一個共事的男子,度過一段如此柔軟的夜晚。她聽他談起自己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的艱辛,談起他作為一個男人,承受的種種的壓力,談起當年他獨自一人,從偏僻的小城,跑到北京來的顛簸輾轉,是對於音樂的熱愛,讓他終沒有在踉蹌中,返身回去。而她,亦在他略帶感傷的雙眸注視下,一點點地,將自己隱秘的內心,如一朵幽閉太久的花兒,妖嬈地綻放開來。她甚至提及那段疼痛的愛情,而在此之前,她在自己一個無人知曉的博客裏,也是不會說的。
起身離開的時候,天邊已是微微的白,一兩縷晨曦,正在水墨畫的後麵,投射過來。空氣清冷,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在路人雜遝的腳步聲裏,是暖的。走至租住的小區的時候,有迎春,在料峭的風裏,沿街綻放著。一個早起的女孩,挑著花香繚繞的擔子,經過。他叫住女孩,從擔子裏挑幾支含苞的玉蘭,說,送你。她低頭嗅著玉蘭淺淡的清香,突然覺得,這個早春,如此地美。
兩顆心,這樣彼此放心地交付,讓他們這一檔與電影音樂和愛有關的新的節目,如粲然的迎春,悄無聲息地,便漫山遍野地鋪陳開來。許多的聽眾,都發短信來,說,他們迷戀這樣明亮的聲線的組合,一個清淺如百合,一個溫厚如山茶,即便是節目中沒有音樂的襯底,他們也會喜歡,因為,這樣柔軟又清亮的聲音,本身便是最美的歌聲。
他在電影方麵,其實並無專研,一切節目,都是臨時惡補。她亦是如此。所以每次做完節目,都會覺得疲憊。但這樣的累,她的心底,卻開滿歡喜的花朵,是唯美的櫻花,在風裏,簇擁著,將對春天最深的眷戀,毫無隱瞞地怒放出來。
是的,毫無隱瞞。她寧肯自己累一些,再累一些,這樣,他就可以在節目開始之前,多睡上片刻;而節目結束的時候,亦能陪她去街角的咖啡館,多喝一杯奶茶。她從沒有如此地愛過一個節目,她比任何一個聽眾,都要渴盼著時間快快地來,慢慢地走。她愛那些在歲月裏依舊閃爍著光芒的電影,愛那些電影裏,淒美或者熱情的歌聲,愛她與他,用語言,重新詮釋的那份真情。
而她更愛的,是他。在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
他也應該是愛她的吧。她無法確定,但卻知道,他對她的關愛,是對別的女子,所不同的。他會在上節目之前,為她沏一杯清香的茉莉,或者放一片清涼的含片;她閉目休息的時候,他會為她披一件毛毯;她情緒不好,他會很努力地講笑話給她;台裏開冗長的大會,她不想去,他會為她在上司麵前編一個完美的謊言。她在這個城市裏,原本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但卻因為他的到來,她變成一株玉蘭,因為欣喜,那葉子還沒有長出,花朵先自芬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