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開往年少去的寂寞公交(1 / 2)

他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花已開到有些慵懶的初夏,他轉學到離家稍遠的一所高中讀書。是第一次出門,母親不放心,跟到站牌下,看見寫有11路公交的車,遠遠開過來了,便用力地揮手。車還沒有停下,門口便探出一個秀氣的女孩子,略略靦腆地朝他的母親喊:連姨,坐車麼?母親微笑搖頭,道:是來送小辰坐車的,這孩子粗心,記得到行知中學的時候,幫忙提醒他一下好麼?而後母親便轉過身,一把將他拉過來,說,記得聽你梔美姐姐的話。他一向有些怕母親的,那天不知怎麼就鼓起了勇氣,爭辯道:不過大幾個月罷了。母親性子急,啪地從背後給他一掌,說,趕緊上車,記得周末在校門口等你梔美姐姐的車回來。他當時臉便紅了,匆匆坐上車去,便低頭假裝看書,再不搭理母親。

過了大約有20分鍾吧,他的身邊,忽然飄過一絲的清香,而後便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說,到了。他慌慌地起身,跳下車去。一回頭,卻瞥見梔美也跟著跳下來,笑道:嗨,還要不要這個?他這才瞥見自己的書包,落在了車上。他的視線,慌亂地四處遊走,最後不聽使喚地,竟是落在梔美的腳上。他所受的教育,向來是嚴肅保守的,所以當他瞥見梔美的腳上,粉色絲襪裏,隱約透出的一抹藍色的蔻丹時,臉上,竟是熱辣辣地疼。他胡亂地將視線移開去,道聲謝謝,便扭頭向校門口走去。是聽見身後車發動起來了,他才倏地定住腳,裝作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卻沮喪地發現,車早已拐過彎去,隻看得到一縷麵無表情的尾氣,淡淡散開。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關注一個女孩。此前,他的整顆心,全都交給了功課,是到那時,他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值得他交付生命與時光。

他開始向母親打聽一切關於梔美的消息,知道她是接替了自己因公致殘的父親,來做售票員的。但因為年齡太小,單位不同意,最後是母親,找人求了情,這才將她的工作,安頓下來。之前他屢次聽母親談起這個大自己半歲的梔美,從沒有在意,以為不過是像父親工廠裏,那些早早退學打工的女孩子一樣,因為過早地走入社會,眼睛裏,便沾滿了世俗的塵埃,隻一心想著掙些錢,給自己攢夠了嫁妝,而後結婚生子。但卻不曾想,隻是一眼,便被她純淨溫暖的雙眸,給擄獲了去。

他原本不喜歡回家的,每次回去,都要接受父母輪番的拷問,關於成績關於生活關於思想。他們皆是商人,所以對於讀書,便格外地看重,一心想著要他實現考入大學甚或出國的夢想。為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他讀最好的中學,當然,也包括在沒有考入大學之前,嚴格地規範他的思想,不允許他有絲毫貪玩或是早戀的跡象。正是叛逆的年齡,所以他寧肯在學校裏埋頭做題,也不願回家聽父母的聒噪。但卻自從遇到了梔美,一切,便像那春天的山野,忽然間,花就漫山遍野地鋪陳開了。

他開始喜歡在周一開始的時候,就倒計時,盼著那可以坐公交回去的周末,快快地到來。這樣,他就能夠與梔美,同乘一輛車,在最靠前的位置上,看她售票,幫行走不便的老人,尋找座椅;或是聽她用山泉一樣甘甜的聲音,報沿途的站名。這是一輛穿越整個城市的公交,因了喜歡梔美,不擅長記憶的他,竟是可以將所有經過的站名,倒背如流。常常,梔美微笑著起身,略略羞澀地環顧一下四周,開始報站的時候,他也會在座位上,低低跟著梔美,附和幾句。有幾次,梔美無意中看到他開開合合的雙唇,突然就忘了下麵的話,是他輕聲地提醒,她才恍然如夢中驚醒,繼續下去。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梔美的語氣裏,已然沒有了先前的平靜。

說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與梔美之間,有了某種外人無法知曉的默契。他站在校門口等車,數到100的時候,車恰好會停在身邊;上車後靠窗的第一個位置,永遠都沒有人會坐;梔美口渴的時候,他的書包裏,總是恰好裝了一瓶浸有新鮮檸檬的白水;他想起什麼開心的事情,想抬頭用微笑傳給梔美時,她也正俏皮地歪頭靜靜注視著他。

這樣的秘密,似那沿途一閃而過的瑟瑟花草,以為會留不下痕跡,卻不知,再返程的時候,它們已然成為一抹最明媚的風景。他終於寫信給梔美,是在自己要去北京讀大學的時候。他的信裏,隻有短短的兩個字,說,等我。他知道梔美是明白的,兩年的來去時光,每一次,他都在心裏,細細地記下,那麼梔美,又怎麼能夠忘記?

他在外讀書的第一年,頻繁地給梔美寫信,將自己的一切,都講給她聽。梔美起初還按時地給他回信,小心翼翼地,將內心的思念,一點點地在字間流轉;似乎那愛,是易碎的水晶,不敢觸碰,隻好纏來繞去地在邊沿行走,試圖尋找最佳的位置浸入。可這樣的嚐試,不足一年,便倏然止了步;常常是他三四封信過去,梔美才會回一封過來。字裏的敷衍與淡漠,如貝殼上的裂痕,淺淡,卻是清晰。他有些著急,請假要回去,沒想母親卻是打電話過來,劈頭給他一句:你這一年,都做了些什麼?!一個不過是初中畢業的丫頭,有什麼可以值得留戀,讓你這樣一封封寫信過來?況且,又是那樣地朝秦暮楚,水性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