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前的時光,總是兵荒馬亂得厲害,人在飄忽的空氣裏,常會覺得心內空落,了無支撐。她那一年就是這樣,無端地就會跟人起了摩擦。都是些沒有絲毫爭吵意義的瑣事,她卻不知為何,計較得很;甚至看到人在湊頭小聲低語,都以為是在議論她的是非。她原本是個平和的女子,與舍友之間,一向相處融洽,卻沒想,在快要離別的畢業前夕,竟是跟每個人,都翻了臉。大家都不再理她,她卻在這種蝕骨的寂寞裏,愈加地不可理喻。開門時的吱呀聲,亂丟的一地瓜子殼,臥談會上放肆流溢的談笑,沒來由的一聲歎息,都容易讓她心底翻攪著的煩躁,騰地一聲引爆了,將一旁無辜的人,炸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這樣的慘烈,其實並不是她想要的。沒有人真正明白,為何收到名牌大學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時,她的心底,並沒有快樂。在這個宿舍裏,她的年齡最大,卻是唯一一個情場屢屢失敗的女子。每年的春天,大家出去郊遊,她永遠是跑在最前麵,給大家開道的那一個。人都以為她樂意這樣無阻礙的奔跑,其實是她自己,不願看到後麵的女孩子們,在另一雙手的嗬護下,溫柔嬌羞的模樣。所以,這一路,都是她意氣風發地,狂奔在前,同舍的姐妹們,則懶散地尾隨其後。結果當然是6個人的宿舍,隻有她一個人通過了研究生的考試,而其他女孩,皆因沉溺在愛情裏,不思進取。她那時曾經笑這些舍友,貪戀世俗生活,走到畢業,才發現,最該嘲笑的,反而是自己。大家都各自有了歸處,愛情也是修成正果,唯獨自己,成了那個剩在高枝上的無人摘取的柿子,或許一場冰霜打來,即刻潰敗成惡俗不堪的模樣。
所以最後一場愚人節的晚會上,她收到舍友們戲弄的一張紙條,說與她考入同一所大學的陳山,約她在西餐廳見麵時,她冰冷的心裏,突然浮起一絲笑意。
陳山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但在剩下來的男生裏,當算得上是上品。人看上去有些笨了,但品性卻是溫和,對待女孩,自有一派紳士風度。偶爾開口說話,還有種傻乎乎的可愛在。複習考研的那幾個月,她常會在自習室裏碰到陳山。兩個人每次都是點頭笑笑,便彼此安靜學習。她記得陽光充足的午後,她會看到陳山的影子,散漫地落在書本上,將她的手,溫暖地罩住。暖氣管裏,傳出水珠寂寥滴落的聲音;她的心,在這樣孤單晃動的剪影裏,亦如那水珠,集成飽滿的一顆,墜下來了。
她喜歡在學習累的時候,肆無忌憚地看對麵的陳山。不是緣於愛戀,事實上,她對陳山,從始至終,都是沒有起絲毫的情感波瀾的。她隻是把玩般地觀看,消遣,如若擦出一點小的火花,那不過是這賞玩的副產品罷了。但舍友卻並不知情,聽她故意漫不經心地,談起陳山給她占位幫她打水的種種殷勤時,便勸她說,還不趕快嫁了,這樣默默對你好的男生,哪裏去找呢。她享受這種被舍友關注的虛榮,盡管許多細節來自於她的虛構,陳山根本沒有為她提過水,亦沒有幫她占過座,是她自己,在考研的情感空缺裏,將陳山請進臥談會的話題,且任其一路旋轉下去,收不住腳。
她主動地去找陳山,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又說,如果他的表現讓她滿意的話,研究生開學時,她絕對會請他下館子飽吃一頓。這句話將陳山逗笑了,他說,原來女孩的虛榮心,鼓脹起來,是會撐破肚皮的。她也笑道:就怕到時候你的虛榮也膨脹起來,連我請你的飯,都吃不下呢。
她與陳山,就這樣讓舍友們大吃一驚地,成了最幸福的“戀人”。其餘人的風光,在她與陳山麵前,都被擠得倏忽沒了蹤影。大家都說,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陳山笑講給她聽,她隻顧著得意,竟沒有注意到陳山的視線,看過來的時候,起了濕潮的水霧了。
畢業前的散夥飯,陳山在眾人麵前,給足了她麵子。有那麼片刻,她看著陳山給她夾菜,又小心翼翼地將她不愛吃的蒜瓣,一點點地挑出,突然覺得恍惚,似乎那想要的天長地久的愛情,就是這樣了。她微微抬頭,去看陳山,不想,陳山也朝她看過來。隻是,她的眼睛裏,是惆悵和感激;而陳山的眼裏,則是那麼真實的愛戀。這個瞬間,被對麵的舍友,用相機捕捉下來。竟是很美,背景蔥蘢的綠色,讓這張照片,充溢了韓劇裏的浪漫與溫馨。她便給陳山開玩笑,說,這樣一個結束,倒是完美。而陳山,則探尋似的,問了一句:難道,作為開始,不是更完美無缺嗎?
她沒有回答陳山的問題,但卻發短信給他,說:借期已到,完好歸還。陳山的回複,很快發過來。她在新生入學的典禮上,一字一句地看著,終於,眼淚流下來。陳山說:如果你想續借,我這本書,永遠都不會設定歸還的期限,我願意,在你身邊,一直超期到我們頭發花白,牙齒落光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