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高興道:“殿下,這就是柯師父,我和你說起過的。”
飄絮款款向她行了一禮,輕歎一聲,目光也迷離起來:“想不到天下竟然會有這般巧合的事。”
柯函也歎了一氣,喃喃道:“我也想不到,小七口中深愛的女子竟然是你。”
小七聽她們說話奇怪,道:“原來柯師父和殿下認識的麼?”
兩人對視一眼,柯函禁不住眼波朦朧,在她眼中,飄絮儼然是另一個鄭妃在世。這些年的愧疚和不安,在麵對這張臉時禁不住一起釋放了出來。想起當年鄭妃的溫柔大度,更兼數年的育兒之恩,萬句感謝隻是說不出口,也無人能聽了。
飄絮凝眸看著柯函,雖年華漸去,但那依舊精致的五官,如水的眼眸,溫柔的氣度,依然能見當年的絕代姿容。飄絮心中暗道一聲:難怪……但想到她離去時的決絕,近二十年來了無音訊,飄絮的目光裏不禁摻雜了些冰冷。
“你終於回來了。”
柯函心中一驚,隨即遍體生涼,哀然一句:“是,我來了。”直到此時,她仍不認為這是她的歸處,她的心依然在流浪。
飄絮哀歎一聲,五味陳雜,隻道:“你現在回來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柯函眼中愈痛,雙目雖迷茫,卻帶著某些堅決的光芒,“不,我不能……哪怕隻是一線希望,我也,我也……”
飄絮冷笑一聲,微微的背過身來,不讓小七看到她臉上的苦痛,已發生了的事情,不再有任何的可能,責怪也沒有任何意義。半日,方道:“你已見過他了?”
柯函茫然地搖了搖頭,飄絮吃驚地轉過頭來,不可思議地瞪視著她,某些話險些脫口而出,錯眼看到小七擔憂的神情,那些話生生咽了下去。柯函在她的注視下麵色紅了又白,頭慢慢垂了下去,仿佛在她麵前的不是她的晚輩,而是鄭妃,是可以教訓她的鄭姐姐。
柯函呆呆的在廊下坐著,古樸的粗石台階已微有涼意,秋風微微,撩動她的發絲。柯函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同樣的風,隻是風中有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柯函渾身一個激靈,一股寒意升騰而起。她是來幹什麼的?難道是來哭哭啼啼的嗎?快二十年了,難道還沒有哭夠?失去的,錯過的難道還不夠?柯函站了起來。
小七心裏很亂,從柯函和飄絮的談話中,小七隱約意識到柯函不同尋常的身份是什麼。小七不想相信,卻情不自禁地設想著如果這是真的,自己應該如何麵對柯函。像以前對清風那樣,為了師父和他劃清界線麼?不,絕不能這樣!
小七想和她說說話,隻看見柯函大步走出昭陽宮,喊了她兩聲她都沒有聽見。
宮闕依舊,柯函卻隻覺陌生,仰望著那幾乎遮蔽蒼穹的飛簷,沒有了當初的驚歎和油然而起的對強大的崇拜。一個已然腐朽了的國家,高聳的宮殿已不能彰顯它的強大,隻能顯示它張牙舞爪的虛弱。柯函遊魂一般,在這個宮殿裏,她無疑是個異類,她屬於這裏,又不屬於這裏。當初她拒絕了這裏的歡樂和安逸,今日故地重遊,那些熟悉的景物也拒絕了她,拒絕給她任何一絲溫情的回憶。柯函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當初她的做法是正確的嗎?墨家的決定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如果沒有離開,現在的一切是不是會全然不同?那個缺少管束的孩子,性格會不會因為有她而好一點?
現在,一切已成定局,她應該怎麼辦?從南墨本院到鹹陽,柯函見到了太多的反抗,一個失去了民心的國家還能走的多遠?她又能改變什麼?
暮色蒼茫,陽光慢慢的退出這座巨大的宮殿,天幕下,這兒不過是塊巨大的黑影。遠處,宮娥提著燈走過,依次點燃各處的風燈。從早上到現在了,她依然心如亂麻,連二十年未見的孩子都還不敢去見,天底下怎麼會有她這樣的母親?
柯函哀歎出聲,宛若呻吟,淚水凝在眼眶裏,是寒夜裏最閃亮的星,喃喃道:“孩子,孩子……”
身後忽然有木葉相撞的異響,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有人奔了過來。柯函嚇了一跳,背對著來人,不著痕跡的拭淚。
原本混亂的腳步聲忽然穩定了下來,一步一步,精心細算般,同樣的間隔,落地後同樣的聲響。木葉簌簌,安分的輕響。
“孩子?”一聲冷笑,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冷入骨髓,“誰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