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郡全郡失陷的消息傳入鹹陽,引起一陣不小的恐慌。趙高卻樂開了懷,次日朝會,皇帝照舊在後宮某豔姬軟香的懷抱中安臥,趙高在大殿之下聲色俱厲地斥責三川郡守李由無能,以致痛失三川郡!趙高的爪牙唯知諾諾,還有良知的大臣暗自垂淚歎息。李由數上奏疏,言陳三川郡兵事險急,請求兵糧支援,但皆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絲回應。不得已,致書朝中還信得過的大臣,請求轉述。趙高聞言勃然大怒:“豎子胡言!太平之世,何來刀兵?”連帶幫忙轉述的人都有了不是。李由在三川郡苦守,爭奈敵眾我寡,糧草不濟,最終城破身亡,尚且被人辱罵於高堂之上!
李由一死,趙高便沒了顧忌,點派人手,擺起了架勢,要“公平”審理李斯誣告一案。
九入九出,罪行已定,李家滿門淩遲,無一能免!
飄絮請求去死牢中探望,來求見胡亥的人均被趙高的人攔下。趙高身旁的人道:“大人攔的住殿下,可攔不住皇上去見殿下啊!”
趙高略一沉吟,揮手放行。
死牢內。
李斯不比一般囚徒,他的家人關在普通死牢,終日絮語,時日無多,許多話要來不及說了。李斯單獨關在一邊,陰暗潮濕的走廊,長得令人絕望。飄絮來的時候,空空的回響像愛捉弄人的魔鬼,緊緊附著人的腳步聲。
李斯盤腿坐在地上,雪白蓬亂的發,反射著高而狹小的窗戶中落下的陽光,白得晃眼,白得嚇人,在這沉鬱的黑暗中,像一麵不肯服輸的旗幟,又像一片孤帆,伶仃地麵對著黑暗洶湧的嘲笑。兩手垂放在兩膝之上,那雙手再也抬不起來了,也不必抬起來了,再也沒有人需要他寫的奏疏,再也沒有人會欣賞他那一手漂亮的字。李斯幾近灰色的眼珠,向聲源處轉去,飄絮不沾塵埃的衣,在這陰暗憋悶的牢室,宛若陽光,似乎能將這個牢室撕裂!飄絮含淚跪坐下來,隔著鐵柵門看著麵前這個男人,這是李斯嗎?他的發枯草一般糾結著,佝僂的背,粘滯的眼皮,這是那個才華橫溢,意氣風發,為這個帝國建立過不朽功勳的男人嗎?
李斯灰敗的眼睛裏閃爍著奇異的光,他做夢都沒有想過飄絮會來看他。
鎮定心神,飄絮緩緩道:“丞相可曾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落入同樣的境地?”
李斯眼中的光彩暗淡了下去,他自然知道飄絮所說的是與誰同樣的境地,三公九卿,忠烈之臣,幾個不是如他這般落魄過,絕望過?李斯緩緩轉動眼珠,掃視著四處的黑暗,身入此境,豈非是他自己種下的惡果?那些老朋友,老同僚,此刻是否在黑暗中冷笑?
飄絮從芫茗手中接過一碗酒,雙手捧著送入柵內。李斯看著她盈盈淚眼,那眼中沒有嘲弄。
“你不恨我?”
“恨!但你也是我父親。”
李斯訥訥道:“父親?”
飄絮含淚看著他,聲哽於喉,“流域的父親,也是我的父親。”
“好,好……”李斯接過酒碗,顫抖著一飲而盡,眼角沁出渾濁的老淚。“我從未想過你肯這般叫我。”在他權利滔天,備受重用時,他都沒有想過,高傲如飄絮,會喚他一句父親。直到此時,他才從朦朧的淚眼中重新打量麵前這個女子,李斯開始明白了些許流域的感情,這個他隻當成工具的女子,此時才漸漸的看出好,看出不同,流域曾經在他眼中是多麼的幼稚和傻氣,婚期已定,為何他還有這樣那樣的煎熬,與飄絮的婚事已帶不來任何的利益,為何他寧死也不願放手?如今看來,這個兒子是大大的聰明,比他還要聰明得多。權勢如他,一朝煙消雲散的時候,能撫慰自己心靈的是什麼樣的情感?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是應該而且必須珍視的東西?
李斯沉吟一會,似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定,顫聲道:“有一件事……”忽而凝聲不語。飄絮知意,吩咐芫茗門外候著。
李斯道:“有一件事,是曆代國君和丞相方可知道的,小公子雖登大位,先皇卻沒有告訴他,我也沒有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