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2 / 3)

侵骨的寒意逼來,小七沒有閃避。飄絮的目光順著劍芒往上,碰上胡亥比劍芒還要尖銳的眼。胡亥聲沉如水,帶著地底下的惡寒,侵人肌骨,“若有下次,我便將他,將師父,一寸寸,斬碎,送到你麵前!”這哪還是人說的話?師父於他們有教導之恩,如師如父,他為了威脅她,說出這樣的話!

夜晚,孤燈如豆。小七拆下她右腕的紗布,撫摸著那道新的傷痕,傷口已結了痂,醜陋的黑色印記。小七終於知道那些傷痕代表著什麼樣的屈辱和疼痛,終於明白為什麼她都不肯讓人觸碰她的傷口,麵對那些屈辱和疼痛,關懷和心疼有什麼用呢?

小七想起第一次來昭陽宮見飄絮,當時的飄絮立在窗前,呆看著手中的寶劍。莫邪鋒銳,天下少有出其右者,然在飄絮的手中,卻光芒暗沉,哀然沉默。

從不願讓人觸碰的傷口,那天為什麼卻肯讓他觸碰?小七逐漸的明白,她所說的“利用”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是想利用她,殺掉胡亥!她當時是在他身上傾注了什麼樣的期盼和夢想,才將那不肯讓人觸碰的累累傷痕展露在他麵前啊!

小七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打濕了飄絮的手,思緒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被拉回,飄絮有些疲憊的看著小七,“你哭什麼?”

小七凝住淚,說不出話來。

飄絮的目光有迷離起來,似乎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仿佛有風,飄絮的笑容淺淺的漾開來:至少,他逃了出去。

流域自沉沉的黑暗中驚醒,瞪著眼看著空洞的帳頂。陌生的場景,簡陋的帳篷,飄搖的鬆脂燈,搖晃著黑色的濃煙,空氣中一股古怪的鬆香味。幾個人像被人定住一樣,手中還拿著某些活計或者正說著話,卻忽然都停了下來,定定的看著他。流域喘著氣,大汗淋漓,腦子裏一片混沌,來來回回的打量著屋裏的人,半晌,方看的清楚。看他們的打扮應當是莊稼人,屋裏卻豎著兵器,腰間或別著匕首,或插著小斧子,若說他們是強盜,那一臉的憨實淳樸卻是假裝不來的。

一個黝黑壯實,臉上深深的褶皺裏寫滿了愁苦的大漢挨身過來,“小哥兒,你可醒了!”

流域強定心神,道:“大叔,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寧平城內,怎麼,你自己不知道的麼?”

流域險些脫口而出:我大哥在哪裏?

那黑漢子臉上的愁苦頓時化成了微笑:“神武大將軍破了這座城,現在這兒是我們的了!小哥兒,你可真是有福氣啊!”

流域的心嗡的一下,回不過神來,驚詫,不信,不可思議,木然轉動眼珠子,看著黑漢子,艱難地擠出幾個詞語:“三川郡,郡守,李由,在哪?”

黑漢子卻輕快且帶幾分得意的回道:“城破了之後,那狗官還想跟咱們拚命,帶著幾十號人跟咱幹!娘的,幾十號人啊,殺了咱百十號兄弟!後來還是咱大將軍派人亂箭射死了那些雜種!嘿,別的不說,打仗咱還真佩服這幫雜種,能打……”

他還在絮叨什麼,流域聽不到了,眼淚湧上眼眶,流域生生忍住了,忍得眼球脹痛,痛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數日前,他的馬車悠然闖入一座空城。黑煙嫋嫋,死屍和呐喊都聚在城牆之上。官署和糧庫,營房塞滿了亂哄哄的得意和歡喜。這輛馬車就在這時得兒得兒的來了,穿過熏黑的敗屋殘骸,穿過鮮血浸透的地麵,在蒼蠅的哄笑聲中停在主幹道上。幾個起義軍疑惑的上前掀開車簾,車內一個麵色慘白的後生,左手按腹,右手兀自還拿著一把長劍!鮮血已凝固了,胡亥那一劍本就不想取他的性命,這個人,他本想留著,活剮一千刀!

流域獲救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黑漢子端來一碗水,流域飲酒一般一飲而盡,呻吟一聲,直直倒下。聽黑漢子道:“小哥兒再休息休息,天還早,咱到外麵和其他兄弟耍耍去!”

屋內靜了下來,靜得聞得鬆脂燃燒細微的劈啪聲。流域忽然抬臂遮住雙眼,怕光似的,無聲地張著嘴,仿佛在忍受劇痛,一些液體卻濕了衣袖,濕了麵頰。

夜無言,燈火無言,空氣裏淡淡的血腥味,糅合著遙遠卻突兀的歡笑,主帳兩旁篝火通紅,無數人在大笑,在手舞足蹈,憧憬著美好的未來。那樣的未來裏沒有嚴刑峻法,沒有數不清的雜稅,沒有從天而降,有去無回的徭役,有房,有地,有家人,有平安。憧憬著,憧憬著,有人忍不住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