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人一敲桌案:“反了!反了!等死不如拚死!”
小船悠悠,船尾那瘦長的人忽而直身望著東方,朝陽如血。
飄絮在昭陽宮試新衣。上好的黑色絲緞,精細的花紋,繁複的配飾,銅鏡裏出現一個端莊華貴的麗人。
飄絮回身問小七:“好看麼?”
小七搖了搖頭,“不好看。”她最好看的衣裳還是那身白裳,她已經夠美,夠尊貴,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美,更尊貴的女子,她不需要任何的配飾來裝點她的美貌與尊貴,任何的配飾在她身上都顯多餘。
最適合她的配飾是漫山遍野的桃花,幾千幾萬朵的桃花,配她的白裳,天一樣寬的自在,作她的衣帶。
那才是最適合她的裝扮。
小七甚至已經想象到漫天的花雨,她在雪廬靜靜地撫箏,雖然琴藝沒有師父的好,沒有師父那超然天外的意境,但一些俗世的小煩惱,一些俗人的小憂愁,一些愉悅,一些活生生的這樣或那樣的情感,一定也打動人心。小七會在這樣的琴聲裏,浴著粉色的桃花雨舞劍,不為殺戮,不為功名,此刻他的水寒隻為喜悅。
然而,此時此地,水寒已斷,人也還在囚籠。
飄絮已經答應他要和他退隱桃花源,然而,是何時?
大婚將近,她為什麼還不走?雖然小七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要如何脫身,如何毫發無傷地送她回那桃花香浸透的歸隱之地。
原來他和從前一樣,都不過是個空想家。
小七嘲笑一聲,無奈,痛恨。卻不再沉浸在絕望裏,永遠不再!隻要活著,每時每刻,都不該絕望,那才是一個活人應有的狀態,不然,還不如死了好。
胡亥精神飽滿,滿麵紅光。這幾日來,他的笑容比他過去的十九年都多。
但他還是讓人害怕,他的笑容似乎天生就帶著詭異的味道,讓人精神緊張。
沒有人相信他會快樂,會笑。
最近他去阿房宮尋歡作樂的次數明顯少了許多,在鹹陽宮也不那麼肆意妄為了。心情好時,整日整日的待在書房,也不嫌悶。從前他愛的騎馬,射箭,舞刀弄槍,自打他當了皇帝就丟得幹幹淨淨,近來竟然一一的拾起。不時帶著一對人馬前呼後擁的出城,在上林苑打馬狂奔,和禁宮內衛比賽打獵,興致勃勃,全然不顧皇帝的風度。
那些羞恥的,難辦的事,丟給了李斯,贏縝和趙高去處理,他隻要結果,過程不是他所要考慮的。
上林苑夜夜燈火通明,絲樂之聲,觥籌交錯之聲,美人放肆的笑聲,隨著日夜不停旋轉的烤肉架,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臊味,彌漫整個上林苑。那條清清的小河漂浮著油光粉膩,低轉徘徊,汙了岸邊的野蘭,熏臭了飄絮曾撫箏的簡易草廬。
這一日,胡亥醉醺醺的,長笑著要哥哥姐姐們各帶一支獵隊,來與他一決高下!
皇帝說出的話,再戲言也不可違背。眾公子推了一回,最終無奈地答應,少不得急急忙忙準備人手,馬匹,獵犬什麼的。公主們原本就不好這些,且嫁為人婦,不能任性自主,便極力推了。
上林苑中豔陽高照,陽光照在甲衣之上,閃閃寒光。
胡亥眯著眼睛,看哥哥們一隊一隊的前來,睫毛在臉上透出長長的投影,鼻尖上的汗珠反射著陽光。別人都一身輕便的胡服,掛著箭筒,箭筒內密林般的箭蔟,手持長弓,一手拿著馬鞭拉著韁繩。胡亥卻規規矩矩一身皇帝的常服,腰佩長劍,寬袍大袖,在馬上看來愈發的不便。
眾公子行禮罷,胡亥在馬上微微一笑,道:“今日兄弟比試,可要拿出真本事來,不可讓朕。”
眾公子應諾。眾人上馬,連皇帝獵隊十三支隊伍,旌旗招展,除皇帝衛隊一身黑色甲胄,其餘各隊俱是輕便胡服,顏色各有不同,一目了然。旌旗飛也似的隨著皇帝衛隊奔去。各隊遙喊呼應,馬蹄繁亂,這個夏日愈發的炎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