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3 / 3)

李斯不懂,為什麼他每次去尋胡亥,都是那麼的不合時宜。不是撞到他正在和宮娥肆意歡樂,便是遇上他心情不好。每次都是灰溜溜的回來。

這個丞相,愈當愈沒意思了。

李斯覺得那麼的疲憊,原本籌劃此事的時候他還是那麼的意氣風發,那麼多的設想,那麼多的念頭,李斯當時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

然而,那些他認為十拿十穩的計劃,竟爾隻是這樣的結果。

這個帝王誰也不依仗,他根本不關心朝政,這個國家將要走向何處和他仿佛沒有關係。

論朝堂縱橫,李斯知道當今天下無出其右者,但後宮陰謀,李斯卻萬萬不是趙高的對手。李斯不蠢,他當然知道這一次次的受挫是誰在暗中操縱安排,但李斯卻完全沒有辦法反擊。那個狗一般的內侍,原來是這般可怕的麼?

今晨梳頭時,李斯看著銅鏡中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驚訝了半晌。那個人是誰?這樣的蒼老,這樣的憔悴,怎會是那個每天都精力充沛的李斯?

李斯平靜地看著麵前這個陌生的帝王,那個賞識他的人去了,屬於他的時代終結了。

李斯在那一刻忽然想起流域,倘若是他在此處,聽到這番話,會如何反應?

流域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囚徒一般鎖在府中,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的擔憂,憤怒,沮喪。唯一能說話的是自己的佩劍!已然擦得雪亮的佩劍。

光芒太盛的劍,不可輕出。

流域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將它收入劍鞘。

一次又一次的平複自己的憤怒,他必須還是那個沉靜如水的李流域!

小七也一次又一次的拿出那半截斷劍,靜靜的放在掌心端詳。劍紋如水,光華漫顯。

是夜,夜涼如水。

黑色的天幕,繁星點點,有風,若有若無的撩撥著遠處的風鈴。

靜,靜得可怕。飄絮仿佛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單薄的白裳微微鼓動私語。

飄絮手中無劍,眼中沉靜,靜的可怕。

她似在思索,似在悲泣,又好像隻是站在那裏。

夜黑,有流星滑落。身後輕微的一聲枝葉相撞之聲。

“誰?”飄絮抬首回望。

黑暗中一個影子逐漸的清晰。飄絮並不意外,語氣卻很意外:“小七?你怎麼……”飄絮的話被打斷了,小七忽然撲過來,跪倒在她麵前,孩子一般緊緊摟著她的腰。飄絮心中一酸,忽然想起那天夜裏,小七也是這樣,忽然摟住她,孩子般痛哭。

明明她才是那個該哭的人,為什麼卻總讓別人替她哭?

飄絮輕觸小七的肩膀,那個肩膀輕微的一聳一聳,有溫熱的液體濕了衣裳,滲入冰涼的肌膚。飄絮想說點什麼,卻發現無論什麼語言都那麼的蒼白。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夜,悲傷的夜,有這樣一個傻孩子,無所欲,無所求,單純的為她的苦而哭,飄絮還能說什麼?隻能傻傻的,撫著他的發,扮演一個可笑的安慰者。

黑暗令人驚恐,但小七不這麼認為,飄絮也不這麼認為。黑暗裏,靜靜的立在那兒的所有黑影顯得那麼的平靜,無害,熟睡中的一切鉛華褪盡,連人臉上的鉛華也褪盡了。隻有這樣單純的夜色,才能掩蓋他們臉上的喜怒哀愁,才能稍微的釋放。

飄絮和小七一前一後慢慢走在黑暗裏。誰能想到,這個帝國尊貴的女兒,在這樣的夜裏遊蕩,像個無家可歸的可憐的棄兒。回過身來,臉上是屬於她這個年紀應有的坦蕩的笑顏,小七看不清楚,卻聽的出那完全沒有戒備的聲音,“小七。”

小七的心被打開一個明亮的豁口,“嗯”了一聲,內裏卻已百感交集。

“山裏的桃花,還開著麼?”

小七愣了,反應過來,熱血上湧,眼眶卻濕了,喉嚨裏堵住了,好不容易笑出來,道:“桃花年年都會開,今年錯過了,還有明年,還有無數個明年……”隻要你願,每一朵桃花都為你而開!

飄絮站在那裏,小七還是看不見她的表情。

夜風微拂,飄絮的指蘭花一般,帶著幽香,冰涼,纖細,輕觸小七的額,像一條遊走的魚,從額至頜,就要滑落,小七抓住那隻冰涼的小手,在唇邊深深的吻。

將那柔若無骨的小手貼到頗有些滾燙的臉頰,小七心中有千言萬語。終於,將這隻手握在手心,小七願用一生去溫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