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一身朝服,立在朝堂之上,十二個哥哥分立兩旁。飄絮進來了,十二個哥哥紛紛轉目而視,看她穿著喪服,鴉發整整齊齊沒有一點裝飾,看起來越發的單薄消瘦。哥哥們靜默的關切,靜默的心疼,飄絮從一張張熟悉而親切的臉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暖得想哭。飄絮想給他們一個放心的微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高高的皇座上,胡亥微笑著向她伸出了手。他的笑容太過於溫和,溫和得讓人害怕。
飄絮沒有走上去,按理,她最小,又是女子,應當立於右下首,但從以前到現在,無論是手足聚會還是皇帝召見,她都是眾人眼中的寶貝小妹,從來都是站在最中心的位置。
飄絮能感覺到,今日之事,必然與她有關。
胡亥竟然沒有生氣,連臉色都沒有變,卻讓人不寒而栗。十二位公子麵麵相覷,不知他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今日請各位兄長前來,乃是為商量一件家事。”
家事?已經四分五裂的家,還有什麼家事可商量!
“朕登大位已有數月,是該冊立皇後,掌管後宮事務了。”
飄絮的心中一痛,忽然站地不穩,忙抓住身旁三公子贏祁的手臂。贏祁轉身抱住了她,他們雖是兄妹,畢竟男女有別,哥哥們已經多年不曾像這樣擁抱她了。
胡亥掃了一眼贏祁,贏祁雙目緊閉,雙眉擰成一個隱忍的結,鋼牙咬響,清楚的看得到皮膚下咬肌的跳動。
胡亥看著他們,一字一字道:“朕要娶她——贏飄絮,朕要你成為真正的正宮之主!”
飄絮在贏祁懷裏閉上眼睛,屈辱猛然撞擊過來,飄絮死死的咬住下唇,抓住贏祁的衣襟,告訴自己:忍耐,忍耐!不要壞了……
大殿上一時氣氛凝結,憤怒,悲傷,羞愧,如陰雲一般籠罩在眾公子的心頭。
贏縝慢慢走了出來,麻衣芒鞋,頭戴竹冠,一臉的菜色,在這煌煌宮殿,單薄,寒酸,雙目卻有著不輸眾人的光華。贏縝怒目向那高高的皇座:“我不答應!”
眾公子麵色一變,情緒愈發的明顯表現在臉上,雖不像贏縝那般大聲抗議,但不滿,鄙夷之情已表現在了臉上。
“你不答應?”胡亥眉頭一皺,似乎他的反對才是件不同尋常的事。
贏縝凜然道:“父親雖沒,當初許下的婚約卻還是有效的!飄絮已是李流域的未婚妻,憑什麼要轉嫁與你?更不必說,你與飄絮還是血親!你不怕被人恥笑是你的事,不要拉上小妹!”贏縝一口一個“你”,似乎完全不把胡亥的身份放在眼中,不,或許在他們眼中,胡亥根本算不得帝王,連帝王的腳趾頭都算不上!沒有人承認過他。
十四公子贏鄴也忍不住站了出來,“今日既然是家事相商,就可以商量。六哥言語冒犯,望皇上恕罪……”贏鄴畢竟在地方為官數年,比贏縝老辣著許多,情知若不開口,隻怕贏縝惹怒了胡亥,小命不保,胡亥也會將他們統統算入贏縝一路,那時候,事情就棘手了……
贏鄴見胡亥麵色平靜,也不知是福是禍,正考慮著如何開口,飄絮忽然在贏祁懷中開口:“我答應。”
贏祁脫口喊出:“小妹!”
飄絮自贏祁懷中抬起頭來,轉身麵對胡亥,胡亥微微的愣神,隨即冷笑道:“你說什麼?”
飄絮緩步走上玉階,步步生蓮。雪白的袖,比衣袖更白的手,伸向胡亥伸過來的手。指尖相觸,皆是冰涼如水。胡亥執了她的手,飄絮麵無表情地回身麵對各位兄長。她的沉默似乎有撫慰狂躁的力量,眾公子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胡亥回到寢宮,沉聲喝令屋中宮娥內侍出去。內侍們垂著頭快速出門,胡亥親自動手將門合上。慢慢的上前,將能砸碎的東西統統砸碎!
趙高問道:“皇上怎麼樣了?”
守在門外的小內侍還兀自戰戰兢兢,“皇上,好像,好像發怒,又好像高興……”
昭陽宮。
宮娥都退避出門,胡亥背對著飄絮立在窗前。屋子裏隻有燭火燃燒細微的劈啪聲,飛蛾繞燭,終於撞入燭火。燭火無情,飛蛾在火中掙紮。飄絮拔出發簪,挑出燭油中的飛蛾,飛蛾頹然落地,已成了一小堆黑炭,萬劫不複。
胡亥終於回過頭來,看燭火將她輪廓的邊緣鍍了一層亮色,美玉溫潤,輕輕地被握在一隻比美玉還要溫潤的手裏。那隻手,纖長,幹淨,透著燭火,幾近透明。
胡亥冷冷的開口:“為什麼答應?”帶著怨毒,似乎她的答應是一件讓人惱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