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裝部長再喊:“你要是不交可要拖了!”馬小轉說:“拖吧,拖倒砸死我算了!”牛金花上去要拉小轉兒,小轉兒把钁頭橫在胸前:“你們上來試試!”
武裝部長氣道:“一個個都長本事了,都是跟你們牛大隊長學的!”牛有草跑過來說:“跟我學的咋了?”
武裝部長笑著:“來得好,牛有草,你的人不交糧,你看怎麼辦?”牛有草說:“我是大隊長,你有事跟我講,拖人家門樓子幹啥?門臉門臉,門就是臉,有句老話,寧可餓死,也不能倒了門樓子,再窮也得弄個門樓子戳著,你們拖人家門樓子,就是要扒人家的臉皮呀!”
牛有草走到小轉兒麵前,一把抓住钁頭扔了:“小轉兒啊,有事進屋說,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家的門樓子!”牛有草進了屋,小轉兒、小東子跟著進去,後麵是三猴兒、金花嫂、瞎老尹。
吃不飽坐在炕上,脖子上掛著一串杠子頭,他狼吞虎咽地吃著。馬小轉說:“他爹,別吃了,牛隊長來了。”牛有草說:“有糧啊,你這名不白叫,到底是有糧了。”
吃不飽說:“吃肚裏才叫糧,不吃肚裏不叫糧。”牛有草問:“那你脖子上掛的是啥?”
吃不飽說:“這叫杠子頭,不叫糧!牛隊長,他們不是要拽門樓子嗎?讓他們拽吧,要糧沒有,要命一條!”牛有草勸著:“有糧啊,我明白,這些年咱農民窮怕了,餓怕了,有點糧舍不得交。可你沒想想,咱國家現在是百廢待興,知道什麼意思嗎?修橋鋪路搞建設,得要多少人,得要多少糧啊,咱農民幹不了別的,就能種地收糧,能給國家建設盡點力,這也是咱們的責任!”
馬小轉說:“他爹,牛隊長這話在理兒,咱們就交了吧。”三猴兒也勸:“你吃不飽性子再擰能擰過他們嗎?門樓子倒了家就漏風了。”
吃不飽說:“牛隊長,你這話我都懂,可幾十年了,頭一回摸到這麼多糧,我舍不得拿出來,要不我剜塊肉頂上行不?”牛有草進一步勸:“糧食這東西,今年種,明年收,眼下政策好了,肯賣力氣年年都有。有糧啊,你要是實在舍不得,那你少交點,剩下的從我家給你勻。”吃不飽愣住了,他張著嘴,嘴裏塞滿了杠子頭。窗外拖拉機發動機的聲音傳來。吃不飽突然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小轉兒拍打著吃不飽的後背。三猴兒拍打著吃不飽的前胸。吃不飽張著嘴喘著,咳嗽著。小東子拿來水壺,吃不飽抱著水壺喝。
窗外拖拉機發動機的聲音不斷傳來。吃不飽高聲說:“吃飽了一回,值當了,我交!”吃不飽、馬小轉帶牛有草眾人走著。吃不飽邊走邊揉著肚子:“估摸是老腸子老肚子冷不丁撐飽,還沒緩過勁兒來。”小轉兒埋怨:“你再能吃,也不可能把糧食全吃了呀,這是遭的哪門子罪!”吃不飽說:“不塞進肚子裏不叫糧,撐多了是不舒坦,可心裏踏實。”
眾人來到樹林裏的廢井旁,吃不飽慢慢搖著轆轤念叨:“杠子頭,硬邦邦,它叫幹糧不叫糧;轆轤轉,抻心腸,出了井沿兒見太陽;杠子頭,見太陽,熱乎了人家我拔涼……”一串串的杠子頭不斷露出來,吃不飽突然倒地。
吃不飽躺在炕頭上張嘴喘著,小轉兒和小東子掉眼淚。牛有草握著吃不飽的手。吃不飽輕聲說:“這回真吃飽了,吃不動了。這麼些年,數這回吃得最飽,死了都做個撐死鬼,不虧了……”牛有草說:“有糧啊,好日子在後頭呢,你還得吃。”
吃不飽喘著:“牛隊長,今兒個就是今兒個了,我要走了,可我走得暢快,走得舒坦,這都是你給的,我得謝謝你。”牛有草說:“別說這話,你就是撐著了,歇一會兒順順氣就好了。”
吃不飽越喘氣越短:“牛隊長啊,你得答應我,我死了,你得把我這個外號改了。這個外號跟了我一輩子,要是不改我這個外號,我的後人直不起腰來呀,媳婦娶不進門,閨女嫁不出去,我看著難受啊。你一定得給我改了……”吃不飽說著閉上了眼睛。小轉兒、小東子撲到吃不飽身上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