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省調查組的幹部並沒有調查他,他們出來上車走了。馬仁禮看車開走了,急忙進來打問情況。牛有草坐在炕頭上問:“你不在地裏領著大家幹活,跑來幹啥?”馬仁禮說:“怕你把不住牛犄角,鑽雲彩縫裏卡住下不來。黃河水上刮大風嘍,一浪高過一浪,咱們這條小舢板能禁得住?”
牛有草故意試探:“要不咱們說兩句軟和話,撤梯子散夥?這麼大的事,得跟副司令你商量商量嘛。”馬仁禮說:“早撤總比晚撤強。眼下咱們是上了半截梯子,跳下來摔個腚蹲,站起身撲拉撲拉沒事;要是爬到頂上,掉下來摔個腿斷胳膊折就站不起來了。”
牛有草點了點頭:“馬仁禮,原來你小子的心思早就活動了。眼下省裏派人來了,這事越鬧越大,你要是害怕想撒手不管,我不攔著,就求你把住嘴,該講的講,不該講的不講。你要是講了不該講的……”馬仁禮打斷道:“別說了,再說就傷人了,大膽哪,你保重吧。”
省調查組到馬小轉家,這兩口子東拉西扯,淨說肚子餓的事。省調查組到三猴兒家,這兩口子怎麼也引不上道,一會兒說不懷孩子的事,一會兒又說喂豬的事。
省調查組來到瞎老尹家,瞎老尹拿木棍在調查組幹部身上點著念叨:“是人,還倆人,不熟。”他的木棍又點著倆幹部的鞋,“硬麵的,是管事的。”瘦高幹部很客氣:“大叔,我們是省裏的,想了解點情況。牛有草同誌搞借地種糧你聽說了嗎?參與了嗎?”瞎老尹搖頭:“沒聽說,沒參與。”
瘦高幹部問:“聽說你參與了,西坡地的麥子是你種的嗎?”瞎老尹眨巴眼:“啥東坡西坡,我是個瞎子,大夥兒去哪兒我去哪兒,去了就幹活,幹完活就等著收糧食吃口飯,你們說的那些我不懂。”
瘦高幹部嚴肅起來:“老尹大叔,你不要借眼睛有毛病一推二六五,牛有草承認是他挑的頭,聽說你們都跟著幹了,還聽說地委也有人支持你們幹,是不是啊?”瞎老尹說:“地委是大衙門口,我能知道地委的事嗎?牛有草是我們大隊長,這些年,他潑了命領我們奔好日子,我們誰也不聽,就聽他的,他說咋幹我們就咋幹。要是有人敢埋怨他半句,我這小棍可不認人!”
瘦高幹部不高興:“怎麼,話還不讓說了?”瞎老尹脖子漲出青筋叫道:“說別的行,說我們牛大隊長就不行!誰再說道牛大隊長,我就打誰!”說著舉起木棍。
武裝部長跑進來說:“走走,別跟瞎子鬥氣。”
省調查組幹部來到楊燈兒家,和燈兒對麵坐著,楊燈兒就是不說話。
瘦高幹部耐心啟發誘導:“沒有撬不開的嘴,沒有掰不開的牙,早晚都得說,早說早利索。大嫂,不用怕,你不是帶頭的,隻要把事兒說清,跟你沒多大關係。”楊燈兒終於開口:“我都餓好幾天了,油鹽沒進,沒力氣說話。”
瘦高幹部說:“我看你家灶台上不放著餅子嗎?”燈兒說:“那個不好吃,天天吃都吃惡心了,一聞就想吐。多少年沒啃過豬蹄了,要是有豬蹄就著小酒,要我說啥我就說啥。”瘦高幹部笑問:“你這話有準?”燈兒說:“吃飽了喝足了,話能沒準嗎?”
矮胖幹部就讓武裝部長去照辦。四個豬蹄和一瓶酒擺在飯桌上,燈兒啃著豬蹄喝著酒。省調查組的幹部催燈兒快說。
燈兒點著頭說:“要講這事啊,話就多了。有一天半夜,我不知道吃啥東西壞了肚子,肚子疼得要命,我就趕緊上茅房。我剛進茅房,就聽見腳步聲,我透過板障子順聲音一瞧,見牛有草從我家門口走過,他手裏還拎著一把钁頭……”燈兒啃著豬蹄,喝著酒,“一轉眼,牛有草沒了,我就納悶了,大半夜的,牛有草幹啥呢?我趕緊收拾收拾從茅房裏出來,悄悄跟著牛有草,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多遠,我看到牛有草在地上刨著坑兒!我納悶,大半夜的刨坑幹啥?我就悄悄望著……”
燈兒隻顧啃豬蹄,喝酒,不再言語。
瘦高幹部急了:“你別光吃喝啊,接著說呀!”楊燈兒說:“我這不是悄悄望著嗎?牛有草刨好坑,他四外瞅瞅,接著就蹲下身……不行了,我的頭咋這麼暈哪,我歇會兒。”她說著躺在炕上,很快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