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辦?”梁令瓚握拳,“要不然,咱們幹脆把小瑛子偷出來!”
“偷出來?”陳玄景好笑,“你當太子是什麼貓貓狗狗嗎?這也能——”一語未了,他頓住了。
偷出來……
倒也不是不行。
《後漢書》有雲:“夫至尊莫過乎天,天之變莫大乎日蝕。”
《左傳》則曰:“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於日月之災。”
皇帝是天子,天子不用善,得罪於天,所以上天降下日食作為警示。梁令瓚的日食預測呈上,皇帝與百官俱驚。皇帝命擬罪己詔,宋璟趁機進言詳審三王入宮之事,尤其是太子位處東宮,同樣上應天命,請皇帝三思。
皇帝沉吟半晌,終於做出讓步,命三人各自閉門思過,等日食之後再提審。
又命打掃偏殿,預備將早朝設在偏殿,再命禮部準備往宗廟祭祀事宜,然後命宮人準備鑼鼓等物驅趕天狗。
梁令瓚第一次在皇帝臉上看到這種惶恐之色,心中想起了那一年陳玄景在太學館藏書樓裏的話——
天子,要聽上天的。
也是在這一刻,才明白了陳玄景當初的野心。
如果不是因為遇見她,他是不是早已經站在了這裏,以臣下之位,行上天之威,明裏暗裏,左右著皇帝,左右著天下?
那將是一個什麼樣的陳玄景?
一時出神,半晌才回,皇帝已經準備散朝,她連忙出列啟奏:“臣身為太史令,當為陛下分憂。請陛下準許臣在宮中挑選年月日時四柱皆虎命者一百二十八人,代行二十八星宿大陣,穿行宮中,驅除天狗。”
宮中多有禳命祈福的法事,皇帝聞言點頭,立刻準奏。
梁令瓚又道:“到時請各宮關門閉戶,不得在外走動,免得影響陣法靈效。”
星陣之法十分奧妙,伴有種種秘密規矩,皇帝自然是知道的,點頭允準。
梁令瓚再道:“此陣極耗神識,臣年紀不足,修為尚淺,經此一陣,恐靈識耗盡,再無力執掌太史局,請陛下及早選拔賢能,為臣之繼任。”
皇帝微微動容:“竟會如此?”
梁令瓚按照陳玄景所教,誠誠懇懇道:“臣畢竟是女子之身,女子屬陰,日屬陽,以陰贖日,兩相侵蝕,故不能久。”
“梁卿忠心,朕知道了。”皇帝難得地對她露出一片和顏悅色,“你隻管去辦,太史令一職的去留,到時再說。”
梁令瓚叩頭:“謝陛下。”
聲音十分恭敬,實際下底下已經在撇嘴。
果然和陳玄景猜的一樣,聽到她要走,皇帝心情很是不壞。
瞿曇悉達知道後,急得跺腳:“天文預測,能得十之六七就不錯了,我們往常遇到這種事情,都是說‘有可能’、‘有可能’!哪像你,連怎麼驅趕天狗都出來了!我問你,萬一那天沒有日食,你怎麼辦?!”
梁令瓚撓了撓頭:“應該會有的。”
“應該!應該!應該!誰答應你的應該?老天爺嗎?”瞿曇悉達抓狂,恨不得抓起硯台給她一下子。
陳玄景笑。
瞿曇悉達瞪他:“你還笑!你這小子,一向是個聰明人,瞧著她犯傻怎麼也不知道攔著點兒?還跟她一塊犯?”
陳玄景歎氣:“攔不住,隻好一起了。”
梁令瓚道:“您為了給我師父討回公道,連太史令的位置都丟了,也是傻的。”
瞿曇悉達想了想,也是,“哎,人生太長了,知己難得,不傻著點兒也是無趣。”
這是一個晴朗的午後,才下過一陣雨,院中的泥土發出濕潤的清氣。兩人在瞿曇悉達家吃過飯,告辭。
這已是最後的辭行,瞿曇悉達送二人到大門外:“若是還會回長安,別忘了過來看看。”
陳玄景道:“就怕我們來了,大人卻沒時間接見。”
“我大閑人一個,旁的沒有,時間花不完。”
陳玄景搖頭微笑:“大人的清閑恐怕享不了多久了。”
瞿曇悉達一怔,轉即便苦了臉:“去去,烏鴉嘴。”
兩人走向馬車,梁令瓚問:“你怎麼知道?”
陳玄景淺笑:“我掐指一算便知道。”
梁令瓚抱著他的胳膊:“說嘛,為什麼?”
陳玄景聲音懶洋洋的:“不說給笨蛋聽。”
兩人拉拉扯扯鬧了一路,上了馬車才開始說正事,梁令瓚問道:“法衣和信,都送進去了嗎?”
“放心。小葉雖然入不了東宮,但往裏頭送點東西還是可以的。”
梁令瓚點點頭,喃喃:“但願明天別出什麼事才好……”
陳玄景握住了她的手:“一切按計劃而行,定當順利。”
他的手修長溫暖,梁令瓚把臉貼上去,心裏麵有點緊張:“我很怕……很怕連累你……”
還沒說完,腦門就被彈了一記,陳玄景的聲音從頭上飄落:“梁令瓚,你隻有一件事會連累我。”
梁令瓚忍不住抬起頭:“什麼事?”
“若你死了,會連累我活不下去。”陳玄景盯著她,眸子裏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所以,你絕不能出事,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