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腳下積雪踩得吱吱作響,嚴安之道:“有件事,我想你也許想知道。”
“唔?”
“關於崔子皓。崔子皓不是我查到的,是被人送進來的。罪名是在賭場出老千鬥毆傷了人,被苦主扭收過來。但那苦主是長安城有名的遊俠,單憑崔子皓根本傷不了他。我覺得這是有人先我一步找到了崔子皓,然後故意將他送到我的麵前。你猜會是誰?”
陳玄景。
梁令瓚聽到了心裏的聲音。她知道她的心一定會這樣想。
然而理智也告訴她,不可能。
“也許是老天爺吧。”
嚴安之看出她不想細究,道:“外麵冷,你回去吧。”
梁令瓚點點頭,看著他轉身離去,忽然喚:“大表哥。”
嚴安之回頭,眉峰清峻,眸子向來是帶著一股冷意的,但在她麵前,這片冷意總是化開的。
“你說,如果春水大娘心裏的人不是陳玄禮而是李司業,她會不會過得很幸福?”
她不會再回到長安,不會見到南宮說,前塵對她來說僅僅是前塵,她是幸福的李夫人,兒女環繞,夫妻和美。
那一定,是很美好的一生吧?
嚴安之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望著梁令瓚,她的眸子裏全是認真,澄明的認真。
“我和捧香以前總替李司業抱怨大娘,說大娘對李司業實在不公平。現在我才明白,春水大娘若是真答應和李司業在一起,才是真的對他不公平。”梁令瓚眼中清明,微微有一絲辛酸,一字字道,“因為一直在她心中的,是另一個人。”
不管那個人好不好,不管那人喜不喜歡自己。
心這個東西,全無道理可講。
那個人走進了心裏,便一直在心裏。趕也趕不走,剜也剜不掉。
霞光轉瞬即逝,雪上的光隻餘清冷,嚴安之站在漸濃的暮色中,良久良久,開口道:“你說得對。”
梁令瓚深深一福:“這麼久以來,辛苦大表哥了,小瓚在此謝過。”
嚴安之靜靜地看著她。
這是相識以來,她第一次以女子身份向他行禮。
夜色覆蓋住整個長安城,燈光一盞盞亮起,用微弱的光龐大的黑暗。
他抱拳還禮:“不必客氣。”
能夠相逢,便是幸運。
他從來都心甘情願。
集賢院裏,先是一行身世,再是南宮說被斬,然後瞿曇悉達被貶,一時間群龍無首,就在大家議論皇帝會派誰來坐鎮的時候,一道聖旨下到了梁家。
“太史令?!”
送走宣旨太監後,閔長澤第一個跳了起來,“天呐,太史令!”
他抓著梁天年的雙肩:“二師兄,你聽到了嗎?小瓚當了太史令!太史令啊!”
梁天年也微笑了。他們看中的都不是太史令的官銜身份,而是,這曾是師父的官職。
現在,回到小瓚手中了。
天上仿佛真的有一雙洞明一切世事的眼睛,循著某種神秘恢宏的規則,讓萬事萬物周而複始。
這道聖旨一下,梁宅頓時賓客盈門,門檻被踏平了三寸不止。
宋其明早已自率性堂結業,在宋璟的安排下被外放去邊關小縣當了一年縣令,今日剛回京,就被這一連番的消息轟得眼昏眼花,跑過來圍著梁令瓚轉了三四圈,一麵轉著看,一麵搖頭歎:“我的天!你竟然是個女人!天呐,哪裏有半點像女人!還當了太史令!天呐,女太史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長歎一番,連灌了三杯茶水,兀自不能平靜:“你還有什麼底牌沒有揭的?快快掏出來,不要再嚇兄弟我了!”
小瑛子和小潘子也從宮裏出來道賀,還奉上太子的賀禮,梁令瓚接過賀禮,跪下道:“臣謝太子殿下賞賜。”
小瑛子笑道:“太子殿下又不在這裏,你也太認真了,別拘禮,快起來吧。”
梁令瓚便起身,低眉垂眼的,遠沒有平時的親昵熱絡:“臣遵命。”
小瑛子扶她的手僵在半空,僵了半天,瞪向宋其明。
“不關我的事,我一句話也沒說!”宋其明捧著肚子,死命忍笑,“太子殿下,幾年前您裝一裝小太監也就罷了,現在您長這麼高,喉結都出來了,嗓子也不對了呀,小瓚要是還看不出來,那可就太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