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放
春水大娘下葬那天,天氣晴好。
李靜言給她選的地方在西郊,越過一座山坳,可以望見陳氏墓園。
“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見著大哥,若是不願意,有這山擋著,若是願意,這山也擋不住。”
李靜言在墓前種下兩株海棠樹,隆冬,枝椏上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但是無妨,隻等春天一來,一定是繁花滿枝。
春水大娘在入宮前給自己的後事做了詳盡的安排,繡坊交給捧香打點,金銀分贈李靜言與梁令瓚,首飾送給魏大家,身邊舊仆贈以重金譴散,其餘物件全部在墳前焚盡。
嚴安之和張鬆將東西一件一件搬下馬畫,梁令瓚和捧香跪在墓前,一件一件燒。
燒一件,哭一件,兩個人都哭成了淚人。
燒到最後,剩一隻長匣,匣中有兩幅畫。
其中一幅梁令瓚認得,正是她初識春水大娘那一日為春水大娘畫下的。另一幅畫的也是春水大娘,畫得雖不如她,但畫上的人明媚鮮妍,眼角眉梢的笑意好像要從紙上流泄下來,顯然十分開心。
梁令瓚忍不住握緊了畫卷,不想鬆手。
李靜言卻一點一點將畫卷抽了出來。
“不要,不要!”梁令瓚徒勞地想阻止他,“讓我們留點兒東西做念想吧!”
“她想留的已經留給你們了。”畫卷送進火堆,轉眼被火舌舔食幹淨,李靜言凝望著墓碑,輕聲道,“這是她的交代,我已經答應過她了。”
而他答應的,從來沒有反悔過。
梁令瓚的眼淚止不住流,捧香更是放聲大哭。她已經有五個多月的身孕了,張陽扶著她,一臉擔憂。
李靜言道:“你們先回城吧,我還想在這裏陪陪她。”
梁令瓚不肯走,固執地盯著眼前的灰燼,淚水聚攏又滑落,視線清晰了又模糊。
嚴安之拍了拍她的肩,想拉她起來,她沒有反應。
還是捧香先緩過來,道:“我身子有些難受,小瓚你陪我回去。”
這句話讓梁令瓚回了神,連忙扶著她上馬車,捧香向梁令瓚道:“我們心裏都不好受,可李司業比我們更不好受,我們就別打擾他,讓他清清靜靜的陪一陪大娘吧。唉,他真是太可憐了……”
梁令瓚從馬車裏望過去,隻見李司業的背影立在寒風中,身形筆直,微微低頭,仿佛在和春水大娘說著些什麼。
那年在天上居,他和春水大娘相偕而行的背影仿佛還在眼前,可春水大娘的身影像在光影裏如煙一般消失,隻剩他一個了。
梁令瓚的指尖深深陷進掌心裏。
嚴安之忽然道:“李大人不可憐。能在萬千人之中遇到讓自己喜歡的人,已經是一種幸福。真正可憐的,是終其一生,都不知心動為何物的人吧。”
梁令瓚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大表哥嘴裏聽到,微微意外。
捧香則看了嚴安之一眼,馬車駛動之後,輕輕拉了拉梁令瓚的衣袖:“我忽然想起來,嚴公子從一開始就對你特別好,當年還時常照顧咱們家,是後來爹再三的不讓他送東西來,他才停了。以前不懂事,沒覺得。現在看看,他對你好像很不一般啊。那個陳玄景背信棄義,咱們不理他,要不要考慮考慮嚴公子?”
梁令瓚才哭得腦仁疼,心裏堵得慌:“這種事情,想想就頭疼……”
“頭疼什麼呀,這可是大事,就算你是女官,也得找丈夫吧?如今大事已了,你也該想想了。”
到家時梁天年和閔長澤已經在等著了,閔長澤一臉的激動之色:“小瓚!刑部行文下來了,南宮說被判斬立決,南宮季友被判流放,崔子皓被判充軍,瞿曇悉達和陳玄景被貶官!哈哈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喪盡天良的人總要受報應!”
說著,他攬著梁令瓚:“我已經讓老吳備了酒菜,晚上咱們好好喝一盅!”
梁令瓚點點頭,卻無法像閔長澤一樣開心,她向梁天年望去。
她終於懂了爹當初不讓她報仇的心情——隻要身邊人一個個都好好的,報不報仇,有什麼要緊?
此時此刻,大仇得報的開懷並不能驅散失去親人的悵惘,若是師父和大娘能活回來,她寧願不報這個仇。
嚴安之還有公務,告辭離開,梁令瓚送他。
冬日的黃昏,積雪未化,霞光照在雪光上,有種異樣燦爛的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