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有一列穿著軍裝的衛隊迎麵走來,為首的那名男子一把拉住雪姬。
雪姬在東北生活多年,能說一口流利的東北話,故而裝作當地的居民同這名國軍戰士解釋道:“我是當地人,出來買東西。”
那名國軍戰士笑道:“原來是這樣啊,你這幾日別亂走動,要是把你當作匪諜抓起來,可就不好了。”
雪姬朝他連連哈腰:“多謝多謝!”
是這一哈腰出的事,這名國軍戰士臉上的笑容驀地收斂:“把她帶走!”
那一方小小的辦公室無比熟悉,不正是蘇聯人和共、產、黨審問她的地方麼?
雪姬在辦公室裏等待著,與其說是等待來審問她的人,不如說是等待屬於她的命運。
這個時候,走廊裏傳來皮鞋踏地的聲音,顯然是有人往這邊來了,那扇緊閉著的門終於被打開了,一個副官模樣的人在門口頓了一頓,在他後麵的那個人走了進來。
他穿一身呢質的美式軍衣,青天白日的大蓋帽下,英氣勃勃的一張麵孔,一雙眸子裏似乎有月華瑟瑟流轉。
雪姬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響,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會是渡邊義昭。
“雪姬?”他亦極為震驚,那聲音無比澀然,澀然的百轉千回,“你怎麼會來長春?”
雪姬看著他,她原以為他和她一樣被遣送回日本,或者……不幸死於長春,隻是她萬萬沒想到,戰爭過後,他居然搖身一變,變作了國民政府的高官。雪姬的心裏麵一陣一陣的惡心,那是因為厭惡而導致的惡心,她揚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他並沒有躲,“啪”的一聲,清脆無比,他的臉上立馬就浮起了纖細的指痕。
他看著她:“雪姬……”
“你叛國!”雪姬倒退幾步,指著他。
“雪姬,我從來都不是什麼日本人。”他的顏色十分疲憊,“我叫謝琛,是軍統局潛伏組的組長,民國二十六年奉命潛入關東軍。”
雪姬的身子驀地僵住,如被萬載玄冰冰封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森森的寒意從骨髓一直沁到心底,她的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朦朧的淚眼裏,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隻記得從前他們一起在傘下時,她心中的竊竊歡喜,那個時候,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得那樣急,那樣快,一聲一聲的就好像神遊節的時候擂鼓的聲音,要按,又按不住——那是曾經動過的心。
忽然有雷聲響了起來,一個接一個炸裂開來,從極高極遠之處一直響到耳邊,然後雨像撒豆子一樣嘩啦一聲直往下墜,在這樣一個嘈雜的世界裏,他一定聽不到她眼淚墜落的聲音,須臾之間,有閃電猛地撕扯開烏沉沉的天宇,慘白慘白的光影裏,雪姬的麵孔也是慘白慘白的。
她忽然明白了:“那我父親……他是你殺的?”
他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輕輕道:“雪姬,你回日本吧。”
雪姬隻是搖頭,再搖頭:“我要找到我哥哥,不管你如何阻攔,我總歸是要找到他的。”
“伊藤峻太已經被押赴南京,下個月就要在雨花台刑場執行槍決了。”
“你已經害死了我的父親,你還想做什麼?”雪姬不住地發抖,喉嚨裏像是被火燎過一般,一字一句,吐出來都異常艱難,心頭痛得她無力呼吸,她以為,她就要死了。
“我帶你去南京。”他說。
烏黑的瞳仁裏,是她的影子,那樣蒼白的一張麵容,就如同那首古老的歌謠裏,那隻煢煢的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