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剛剛宣布投降，戰爭才剛剛結束，所有的漢奸都要在此時被清查出來。雪姬被他們指定坐在麵朝辦公桌的一張木凳上，她看著桌子後麵的那三個人，其中那個翻譯越看越是眼熟，哦，她想起來了，他原來是關東軍731部隊的翻譯，似乎是熱河省承德市的人。
蘇聯軍官先是說了一句什麼話，接著翻譯對雪姬說：“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雪姬朝他哈一哈腰，用日語道：“我是日本人，叫伊藤雪姬。”
翻譯將這句話分別翻成俄語和中文，東北民主聯軍政宣部的接收代表皺著眉毛問：“你有什麼證據嗎？”
“所有731部隊的人都知道我是伊藤和彥的女兒，我是東京人，我有戶籍證明……”雪姬看著麵無表情的他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說下去，如果說自己是日本人，會怎麼樣？如果說自己是中國人，又會是怎麼樣？也許她本來可以幸存的，但因為一句話一個字，就會被命運吞沒——又有誰知道呢？
那個東北民主聯軍政宣部的接收代表聽不懂，翻譯對他說，“她說她是伊藤和彥的女兒。”
“伊藤和彥？這老家夥提前死了算是他的運氣。”東北民主聯軍政宣部的接收代表看了一眼雪姬，轉向那名蘇聯軍官試探著問，“既然這個女人不是漢奸，而且我們中華素來是禮儀之邦，罪不及婦雛，不如就把她遣返回日本吧？”
蘇聯軍官想了想：“那也好，就把她遣送回國。”
雪姬同他們鞠躬感謝，朝後麵的門退去，她走出房間，走廊裏麵黑壓壓的全等待被審問的人，她四下尋找渡邊義昭，卻怎麼也找不到。雪姬急得大聲喊道：“渡邊君！渡邊君！”立即就有兩名蘇聯士兵從走廊那邊過來硬把雪姬拖拽出去，她拚命掙紮，但還是迅速地被拉到院子裏去，那裏停著一輛卡車。
被遣返的日本人通通被送到旅順口，由那裏登船回日本。
碼頭上人潮湧動著，雪姬覺得自己渺小的就像是大海裏的一滴水，她拚命地往回擠，卻被人流帶到了船上，蒼灰色的碼頭越來越遠，漸漸的就溶到了蒼灰色的天際裏去，那樣遙遠的距離，就仿佛今生今世，再也無法踏足長春一步。
但是她還是回來了，在一九四六年。
那時候是春天，正在下著雨，這座在戰爭中遭到損毀的城市已經開始重建，雨水順著新建成的房屋的屋簷往下滴著，串成了細細密密的雨簾，滴到地上，濺起了一朵又一朵無色的水花。
一九四五年的十二月，國民政府在南京、上海、北平、漢口、廣州等十處成立戰爭罪犯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和漢奸進行審判，並判處各種刑期，雪姬是在日本戰犯的名單中找到了哥哥的名字，原來哥哥並沒有戰死，他被俘虜了，就關押在長春的監獄。
那監獄原是張作霖時代建的，後來滿洲國成立之後，由日本人全部拆了用鋼筋水泥重建，再後來，戰爭勝利後，由共、產、黨接收。
雪姬終於還是擠上了去大連的輪船，然後再經大連前往長春，在長春的馬路上，她可以看到國軍的坦克正在隆隆地穿過整個城市。
四平戰役以後，共軍因為國軍的大舉北進而主動撤離長春。
四五月份，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花都開了，姹紫嫣紅的，迎春花都已經垂滿了枝條，但卻仍嫌開得不夠絢爛似的，擠得細細的枝條都快裝不下了。濛濛的煙雨中，一切都如詩如畫，這樣美的景色，但是大街上卻仍是一派兵荒馬亂的樣子，國軍正在挨家挨戶地搜查是否藏有共產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