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掉下去之前呢?你們有沒有看到達也在幹嗎?”

廣美一臉迷惑地搖了搖頭,“我又不是一直都在盯著他看。”

“興許其他人會看到些什麼吧。”

“其他人?”

“你等我一下。”

廣美轉過身去,跑回到那些圍成圈打球的女生當中。她指著我說了幾句,之後便帶著另外五名女生走了回來。幾個身高相仿的女生把我圍在了中央。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據說當時是她最先發現的。”

廣美指了指左手邊第二個女孩。廣美叫她“小逸”,不管身材還是臉蛋,甚至就連眼睛都滾圓滾圓的。

小逸摸著自己的頭發,先說了一句“我看的也不是很清楚……”

這種把最後一個字的發音拖得老長的毛病,似乎就是她平日說話的習慣。

“不過記得當時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閃了一下?”

“之後我扭過頭去,就看見旁邊的樓頂上有人,我正準備告訴大夥兒……他就掉下去了。”

“等一下,你剛才是說,閃光是從旁邊的樓頂傳來的嗎?”

小逸點頭說明。

“怎麼個閃法兒?是閃光還是明暗交替?”

我急匆匆地問道。然而她卻滿臉困惑地望著廣美。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改口問道。

“是一閃而過?還是忽閃忽閃的?”

“一閃而過啊……”

這一點與達也的死是否有關,我根本就無法判斷,隻能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

就在我向她們幾人道過謝,打算離開的時候,最右邊的女生說了句“那個……”。我停下了腳步。

“今天有人找我問了和你相同的問題。”

那女生留著長發,不光看上去要比廣美和小逸成熟,就連說話感覺也比較鎮定。

“其他人?誰啊?”

“體操部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同時也稍稍感覺到一絲滿足。

“佐伯洋子嗎?”

長發女孩點了點頭。感覺就像是被人嗬斥了一樣,她翻起眼睛來看著我。

昨天洋子可能是聽到了我和藤尾之間的談話,也或許她是通過自己的途徑,打聽到廣美她們的事的。但不管怎麼說,洋子似乎也感覺達也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佐伯她都找你問了些什麼?”

“和你問的一樣。除此之外還問,說當時行原學長是不是獨自一人。”

“對了。”

我的目光在廣美她們的臉上掃過,“本來我也想問你這問題的。那麼情況到底怎樣呢?除了行原之外,當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嗎?”

長發女孩看了一眼其他人,確認了一下,緩緩搖頭。

“應該就隻有行原學長一個人。”

“是嗎……那,洋子她還問過些什麼其他問題嗎?”

長發女孩回答說除此之外就沒有了。如此一來,我也終於得以從她們麵前離開了。

因為和廣美她們談話,足球的訓練我遲到了五分鍾。依照處罰條例,每遲到一分鍾,就要繞操場跑一圈,因而我接連跑了五圈。

獨自一人在操場上默默跑著,我回想起了洋子前兩天的話。阿達他為什麼沒有加入足球部呢——這就是洋子的問題。的確是個很直率的疑問。而且其答案也極為簡單。

因為足球部的水平很高,所以他退縮了——僅此而已。或許洋子並不清楚,即便在初中,達也也並非正選門將。盡管剛入部的時候備受期待,但其他部員中卻有人比他進步得更快。縣裏的大賽上,他也沒能入選。

“足球就交給阿良你了。”

剛進高中,決定自己加入哪個小組時,達也就是這樣回絕了我的邀請的。當時,我理所應當地邀他一同加入足球部。

又何必非要做正選——盡管當時我可以這樣對他說,但我卻沒說出口。這種話純粹是在騙人。努力成為正選吧——這樣的話我也說不出來。

這話不該由我來說。

當時惟一清楚的一點,就是在足球這方麵,我比達也更加適合。

達也放棄足球的原因,必須得對洋子保密。這是我和達也之間的約定,就算他現在已經死了,我也不能出爾反爾。

結束了小組的訓練,換過衣服出門時,手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七點。這倒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兒,跟往常一個樣。

我在幽暗的夜路上蹬著自行車,之前與達也的英語對話小組的活動時間一致的時候,常常這樣子一起回家。有時還會比一比誰騎得更快,剛開始的時候各有輸贏,但後來就變成了我連連取勝。打那以後,這樣的比試也就中止了。

眼前出現了車輛的前燈。這種時候,達也可說是百分之百會下車避讓。他這人就是這樣小心謹慎。達也從樓頂摔了下去?這種事實在是令我無法相信。

我跨在自行車上,打算與來車相互錯開。這時,前燈突然在我前麵射向了上方。該死的司機,居然把前燈改換成了遠燈。而且切換的時機還相當之糟。燈光晃到眼睛,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險些摔倒在地。我連忙捏住車閘,拿開腳停住車,也算是避讓了過去。真是好險。

“混蛋。”

我衝噴著尾氣揚長而去的車子大吼。但我的心裏,卻已經開始思考其他的事了。

5

“你說真的?”

“真的。”

哪兒會有人拿這種事開玩笑的。

“達也是讓人給殺了的。”

“可是……”

洋子想了一陣,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是怎麼殺害他的呢?”

“用光。”

“光?”

“沒錯。用強光晃花達也的眼睛,讓他失去平衡,從樓頂上摔落。”

“……原來如此。”

洋子的目光在屋裏掃視了一番。這裏是上家政課用的服裝裁剪室。

“所有你才約我到這裏來的吧?”

“沒錯。”

我把廣美她們看到的閃光的位置和達也墜樓的地點用一條直線連在一起,之後便能延長到這間服裝裁剪室的窗戶這一點畫在身旁的黑板上,加以說明。

“可是,這間屋裏有什麼東西,可以發出那樣的強光來嗎?”

“有。”

說著,我到窗邊猛地拉開了白色的窗簾。五月耀眼的陽光,霎時間呈銳角射進了屋裏。

“那天也和今天一樣,天氣晴朗。如此一來,凶手也就可以利用這耀眼的陽光了。”

“鏡子……”

“沒錯,就是用那玩意兒。”

我把身旁的穿衣鏡拖了過來。上次到這間屋子裏來的時候,我連做夢都沒想到,這東西竟會成為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

我調節了一下穿衣鏡的角度,讓陽光反射到對麵的校舍樓頂。樓頂上的樓梯口,頓時出現了穿衣鏡的長方形光影。

“當時阿達看到的就是那光線吧?”

洋子走到我身旁,望著樓梯口牆上的光影說道。

“不過……這事能這麼順利嗎?就算反光能晃花他的眼睛,他卻也未必就會一腳踩空啊?”

其概率要麼是十分之一要麼是百分之一,總之要遠遠低於百分之五十。

“所以我覺得凶手並非有意想要殺害他。比單純的惡作劇要強,稍稍帶有一絲惡意,估計本來隻是想嚇唬嚇唬他吧。”

“惡作劇……”

“當然了,也不能就這樣放過凶手。人命關天,無論如何,我都會把凶手給楸出來的。”

“你手上有線索嗎?”

“沒事,我自有主張。洋子你就不必擔心了。”

她盯著我的臉看了一陣,之後轉過臉去喃喃說道。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如果你查明了凶手是誰,可要第一個告訴我。”

我回答了聲“明白”。把穿衣鏡放回了原位。之前投射在樓梯口牆上的光影,瞬間消融在了藍天之中。

當時凶手可能是偶然來到這間服裝裁剪室裏的——這就是我所有想法的基礎。為了搞惡作劇而故意跑到服裝裁剪室裏來,這種可能性不大。用穿衣鏡反射陽光這種主意,估計也是臨時想出來的。

如此一來,那天放學後都有誰到過服裝裁剪室這一點,就成了問題的關鍵。首先必須把這一點查清。

“那天在這裏上課的是高二的七班和八班。”

麵對我這毫無來由的問題,加藤老師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快。或許他其實很清楚,我這是在調查那件事。盡管達也的死最終被當成了事故,但因為其中遺留可太多的謎團,所以很多人都對此抱有興趣。

“那天的第六節課是七班和八班的課,不過據說那些沒能在課堂上完成課題的人,放學後也依舊留在了服裝裁剪室裏。不過,事故發生的時候,裏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留到最後的人是誰?”

“這就不清楚了……啊,你來得正好。”

加藤老師叫住了一個從我們身旁路過的女生。那女生是高二七班的副班長,名叫木島禮子。留著一頭短發,皮膚黝黑,給人一種活潑的感覺。

老師問了她我想問的問題,可她回答不清楚。

“這事和那個事故之間有什麼聯係嗎?”

看我有些失望,木島禮子問道。我輕輕點頭,“不過眼下還說不清楚。”

她的表情稍顯猶豫。

“要不,我給你去查查吧。”

“你幫我查?不好意思麻煩你啊。”

“沒事的。我樂意。”

木島禮子兩眼放光,接連列舉了三部她一集不落地收看的刑警電視劇。雖然她說的那些片子我都沒看過,但我隨即附和了兩句,接受了她的協助。

這天夜裏,她就告知了我一些消息。

“留到最後的人似乎不是七班的,照這樣說來,那麼應該是八班的人吧。”

“是嗎?那我就去找八班的人問問好了。”

“我去給你調查好了。”

“當你又不是八班的人啊?”

“沒事兒。如果我提供的消息幫你查到些線索的話,你可要告訴我哦。”

盡管感覺有些為難,但木島禮子的協助也確實很有幫助,最後我隻得說了句“我會的”來蒙混過關。

“那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木島禮子似乎幹勁兒十足。

兩天後,我聽說了笠井美代子企圖自殺的事。她服下大量安眠藥,但由於未能達到致命劑量,因而保住了一條性命。告訴我這消息的,是足球部的女主管,因為她在高二八班裏有朋友,所以才得知了這消息。

“有關她企圖自殺的事,就隻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所以學長你可別到處向人宣揚哦。”

那主管說讓我保密,結果她自己卻跑去和別人講了這事。

夜裏,木島禮子再次打來了電話,聽筒裏傳出了她興奮不已的聲音。

“我查到了,據說那天在服裝裁剪室裏留到最後的是笠井同學。不過這事我還沒找她當麵確認過。她今天請了假……”

6

翌日午休時,我把洋子叫到了校園的長凳上,之前她在操場上打壘球。

我先把事件的要點和她說了一遍。洋子吃驚的程度,似乎還要比前兩天我對她說“達也是被人殺害的”的時候還要稍強一些。

“笠井同學嗎?”

我點頭肯定。

“怎麼會……為什麼?”

“這個嘛……”

這一次我又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就像個搖頭娃娃似的。

“我也不太清楚。”

“你也不清楚……那你為何要說笠井同學就是凶手呢……”

“這是我調查後得出的結果。”

我把木島禮子協助調查和笠井美代子試圖自殺的事告訴了洋子。洋子似乎並不知道笠井美代子自殺未遂的事,受了不小的打擊。

“木島的行動大張旗鼓,見人就說這事和那起事故有關。笠井從中感到了危機,所以才會試圖自殺。”

這件事總是讓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其實我並不希望把凶手給逼到這種地步的。

“可笠井同學她又為何……”

“有關這一點,洋子你心裏是否有什麼頭緒?達也的事,你應該都很清楚的吧?”

“就算是阿達的事,我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啊。”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們兩人沉默了一陣。一個是戀人,一個是摯友,可我們卻都不了解達也。

良久,洋子緩緩開口道。

“我去見見笠井同學,向她打聽一下真相。麵對我的話,她肯定會說出真相來的。”

“洋子你嗎?”

“嗯。”

“也好……”

這樣或許也不錯。麵對洋子,或許笠井美代子還會說出實情。

“我知道了。那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了。”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三天後的周日,我被洋子叫到了家裏。院子挺寬,感覺整個家就像是用白色的盒子組合而成的。洋子的房間在二樓,自打小學畢業以後,我還是頭一次到這裏來。

“其中也有阿達的原因。”

洋子啜著母親端來的紅茶說。

“阿達曾經讓英語對話小組的其他人看過那封情書。之後似乎也是通過那些人拒絕了她的。阿達他這人就是這樣的。或許他覺得這麼做會比直接拒絕要好些,但其實他並沒發現,他的這種做法是在踐踏女孩子的心。”

洋子的口吻就像是在代替笠井美代子說話似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焦躁。

“所以笠井同學為了稍稍報複他一下,就想嚇唬嚇唬他。之後她哭著說,她沒想到後來竟然發生了那樣的事。”

“……”

“之後的事,大概就與阿良你推測的一樣了。當得知有人在調查有誰曾去過服裝裁剪室的時候,她就徹底放棄了。雖然之後她試圖以自殺來贖罪,但沒能死成這一點卻讓她懊惱不已。”

“……是這樣啊。”

這種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也不知道這事到底該怪誰。我想,這事或許誰都不怪,也誰都該怪。

“小小的惡作劇啊。”

我說出了這句突然想到的話語。洋子卻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