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爸爸已經去了東北,聽說去找三叔,和金頭發的奶奶一起不見了的三叔。後來五叔也跟過去,老六小七沒人照顧,他們可憐巴巴的背著書包、吸著鼻涕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嬸嬸卻跑過去,把他們也是一手牽一個,牽進來。大伯去學校買了那種上下鋪的鐵床,小孩子們隻覺得興奮,笑著叫著爬上爬下。
他和安然倆人最大,兩兄弟就開始逃學,他們去撿廢品。後來發現一個更輕鬆的辦法,不管是用哄騙也好還是用拳頭也好,他們征服了那一片和他們一樣不上學的小孩,叫他們去尋找,集中在一起後再賣、然後再分錢,當然他們拿大份;自己也不用去翻垃圾站,掏門洞,倒騰來去竟然很可觀。
遲鈍如大伯也終於發現他們的所作所為,痛打,毫不留情。大哥說我們是想給你買火車票。找到三叔了,可大伯沒有買火車票的錢,家裏小孩太多了,而且男孩子長得多麼快、胃口又是多麼大!還有老六和小七的奶奶,雖然在鄉下,也是由大伯供養。
大哥說我不上學了,我找爸爸去。他說大伯,你和嬸嬸快生自己的小孩吧。
是的,他們一直在,嬸嬸就沒法生自己的小孩。那時小九剛剛來到嬸嬸的肚子裏,大哥聽到他們的談話,他們不要這個小孩。
第一次看見大伯哭了,大伯的眼淚把他們嚇住了,不敢提退學的事情,也不敢再去收廢品。
小九出生在大學附屬醫院簡單的病房裏,大家一片歡聲笑語。每個人都想看看最小的弟弟,每個人都想摸他一下。那是冬天,小七把自己的棉襖脫了說嬸嬸給弟弟蓋,多蓋一點別讓他冷了;安然在家裏守著小煤爐子給嬸嬸燉湯。
看著小九就覺得他是這樣的珍貴,是自己碰都不敢碰的珍寶。他是大伯和嬸嬸的孩子,他那麼小,一點點大,好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紅磚房子裏的爺爺奶奶也坐著汽車來了,他們給所有的小孩都帶了糖。但他們也都隻是接過,禮貌的謝謝後放在口袋裏,忘記到融化誰都沒有吃。這樣有默契,他們都是衛家的孩子。
紅磚房子裏的爺爺奶奶說小九也是他們的孩子,把嬸嬸和小九接走了,接到那紅磚的房子去了。
大伯每天兩地奔波,踩著自行車。衛殊琰很想見小九,卻不好意思叫大伯帶去他,他一個人騎車都很辛苦了。大伯說殊琰,你想一起去看小九麼?自己總是搖頭,老六和小七總是歡呼著要跟去。
他不去,他每次去那紅磚房子都看到好幾個滿麵囂張的男孩女孩圍著他的搖籃,逗著他,根本不讓別人靠近。那是小九的表哥表姐們,他們看見自己總是驚奇的挑起眼睛說這是誰呀?身上穿的是什麼呀?
有天哥哥神秘的把自己帶到一邊,說你知道嗎?爸爸有錢了,他賺了很多錢,我們就可以把小九接回來了。
是的,把小九帶回家裏來,是他們那時唯一的念頭。他是他們的小九,他跟他們一樣姓衛,尤其是跟他們有著一樣的眼睛。
可隻有嬸嬸回來了,小九卻繼續留在紅磚的房子裏。爸爸一下有了很多錢,又一下失去很多錢;學校新分的大房子大伯買不起,把指標賣給同事好給爸爸寄錢去。
大伯隻說家裏沒有地方給小九住,他還是不能回來。小七說大伯大伯、我把我的鋪讓給小九,大伯你快把弟弟接回來吧!
小九在那裏其實很好,穿的都是新衣服,幹幹淨淨,很像一個漂亮的瓷娃娃,被抱在大人的膝蓋上。
衛殊琰看著這個小孩,他有著和自己一樣的眼睛,濃長的睫毛;卻比自己更要細致,好像一件發光的瓷器。
他向自己伸出手,衛殊琰小心翼翼的抱著他,感覺到他的身體這樣柔軟,這樣芳香,他的口水糊在自己臉上。
突然就喉嚨裏熱辣辣的。大伯說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洋娃娃,可是自己知道,自己絕不會有小九這樣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