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上馬之時順手提起男童撂在馬背,三人上馬向西北方向揚長而去。
眾廠衛雖無傷亡,但苦於馬匹皆廢,眼睜睜看著三騎揚長而去,一時間不知所措。
公子三人縱馬揚鞭,欲追趕先去的曹伯。數十裏追過去,卻未見車馬蹤影。眼看四周重山疊嶂,隻此一條管道。路一邊盡是懸崖峭壁,另一邊卻是溝壑;車馬也隻有順著山路前行。此時不見車馬,心中納悶道,這車馬怎會如此神速。
三人沿路追尋,快要出得峽穀,天色已漸漸經昏暗下來,乍看見路邊遺有一輪,頗似那馬車之物。路邊便是溝壑,深不見底。
白衣公子喚那麵目黝黑的年輕人道:巴特爾,你且看看下麵有沒有路可行?
巴特爾跳下馬來,順溝壁下行一段便躍了上來道:無路可行。
公子以為那車馬倉促逃離,慌不擇路,以至於跌入深澗,不禁神傷。奈天色已晚,若要尋路下溝,怕也到了夜間,黑燈瞎火,不便探個究竟,隻好驅馬前行,先找村子投宿去。
巴特爾問:元公子意欲何往?
白衣公子沉吟良久應道:那幫人就其服飾來看,似是大明東廠番子,專事偵緝抓捕人犯。帶隊之人功夫不弱,很是難纏。雖說咱們將其坐騎盡廢,但那裏距居庸關不遠,他們必會於守關官兵處借得馬匹,順大路追趕。咱們雖說不懼,卻也懶得與他們糾纏。不若咱們轉而南行,避開他們。
“哥哥,那咱們不去京城啦?”那紅衣少女滿臉的不高興又道:早就聽說京城好玩,你卻要改道南行,不行,我要去京城。
那白衣公子臉一沉道:我說不帶你出來,你偏要來。出門時爹爹如何交代的?爹爹說,你此次出門遊曆,必須聽我的話,若不聽,明早你便回大漠去。
紅衣少女將臉扭向一邊捂著耳朵連聲說道:不聽,不聽,就不聽。
白衣公子見妹妹刁蠻,歎口氣道:我本也想去京城一睹繁華風物,卻不料遇到這等事情。咱們雖久居漠北,但也時常聽說京師宦官專權,耳目遍布。雖說咱們著漢服,易漢姓,畢竟行止有異。再加上這受傷的少年想必是被偵緝人犯後人,若帶他去京城,難免不被人識破。眼下之計,隻有南行,暫且避開追捕,尋得宿處將他弄醒才是要緊之事。
巴特爾亦勸說道:元珠妹妹,公子說的有道理,你就別使小性子了。
元公子也不理會元珠是否願意,先自勒馬轉向西南的小路。
元珠嘟囔一句道:總是你們有理。無奈勒馬隨他們而去。
曹伯得那三人相助,自東廠侍衛手中脫身,便驅車向西北方一路狂奔。車上的女子哭喊著討要弟弟,他隻好相勸道:玉鳳小姐,老身非不救玉龍,那等形勢,若是回頭,恐怕都脫不了身。咱們暫且先脫離追捕,再做打算。若能趕到你家舅父那裏,也好請他另商相救之策。
說話間,車至峽口,迎麵馬蹄聲疾,七八官兵模樣之人迎麵急弛而來。曹伯趕忙將車趕到路旁。為首一青年軍官飛馳而過,後麵數人也是身著甲胄,緊隨而奔。曹伯剛又上路,那軍官卻勒馬掉頭追了上來,至車跟前拱手道:敢問老丈,可是自京城來麼?
曹伯回禮道:正是,敢問小將軍是。。。
軍官道:我乃大同總兵薑將軍帳下參將吳靖北。奉將軍之命前來迎接甥女林玉龍和玉鳳二人,你這車上可是玉鳳小姐?
曹伯聞言驚喜道:正是,正是。你們來的正好。話未說完便是一通劇咳,吐出一口鮮血來。
吳靖北慌忙下馬,審視一番,驚問道:是何人重手,傷老丈如斯?為什麼隻見小姐一人,玉龍公子呢?
曹伯目視旁邊兵丁,欲言又止。吳靖北會意,支開眾人。曹伯方言道:不知小將軍於薑將軍是何關係?
靖北道:薑將軍乃在下義父。
“那好,小將軍可知為何要你前來相迎”?
靖北答道:知之不詳。將軍隻說京城妹婿家生變故。遣甥女於大同暫住。令我等前來相迎。
曹伯道:如此說你乃將軍親隨,早晚也會知道,老夫不妨直說。但卻須避開眾人耳目。我家老爺因直言得罪閹黨,已有牢獄之災,為免禍及兒女,夫人故托其兄薑總兵庇護。雖然行蹤隱秘,還是被閹黨得之,一路追殺。老夫拚死相護也難相敵。多虧逢得幾位義士相助,方才得帶玉鳳小姐脫身。玉龍公子當時被侍衛所傷,尚不知生死。
靖北聽聞是東廠侍衛追殺,遽然變色道:多謝老伯實言相告,方令末將未莽撞行事。閹黨得皇上專寵,勢力不可小覷。倘若被其得知將軍收留小姐諸人,難免遺禍。將軍雖為邊關重臣,亦難抗王命,難敵魏狗讒言之毀。
曹伯點頭道:正是,故避開眾人,方可言說,以免事情為外人知曉。
靖北沉吟後道:看眼前情勢,雖然公子生死未卜,但我等官兵模樣,自不宜與廠衛相見,否則必然牽連將軍。隻好先行帶小姐回大同,再作商議。車馬甚慢,你二人可同乘我們的馬匹,棄車而行,至有村舍處待我等更換便服,一是避其追殺,二是也好遮掩行藏。
曹伯頜首:如此甚好,小將軍行事縝密。
吳靖北遂指使兵士將馬車推入溝壑。挽二人上馬,匆匆離去。
此時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出峽口,一行人漸入荒蕪之地。月色之中,尚可辨識道路。荒原之上,因長年風沙摧折,樹木稀少,存活者大都佝僂枝幹,於夜幕中猶如魅影遊離。
曹伯問道:小將軍欲夜行趕路麼?
靖北答道:前麵數十裏便是土木堡,村北有一座顯忠祠可宿。可先遣二人於村中覓便服預備更換,其他人隨後在顯忠祠會合。分批而入以避人耳目。
手下軍士得令立刻先行,消失在暮色之中。
二、土木堡
土木堡,一個不起眼的邊陲小村。入夜未深,百戶人家卻已盡熄燈火。偶爾有幾聲犬吠,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
村裏人家大都土牆茅簷,對比下,位於村北頭的顯忠祠倒顯得十分高大,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風之中。
這顯忠祠是大明朝廷為土木堡之戰罹難將士祭祀亡靈所建,一座牌坊,連著破敗的三重大殿。中殿供奉著在土木堡之變中死難者的牌位。村人忌諱,少有香火。亦無人看管,月色下愈顯淒清。
吳靖北似是很熟悉這裏路徑,一到村前,徑直帶領眾人進得第一重大殿,拴好馬匹,囑咐兵士待覓衣之人會合後立刻更換便裝。又安排曹伯和玉鳳道:你等且在這殿中歇息,我去後麵巡視一下。
吳靖北自己向後麵走去。到了中殿,見殿門虛掩,殿內竟有燭火閃動,不禁心生警覺。推門一看,燭光下,一人背門而立,似是在查看台上供牌,並不理會門外動靜。
靖北推門而入,見絲毫未引起他的注意。暗忖道:此等荒涼之處,又值入夜,此人聞聲而不驚,非常人定力。便出聲問道:敢問閣下何人,緣何夜宿荒祠?
那人背身答道:閣下又是何人,緣何至此?
吳靖北一拱手道:公差逢夜,不便擾民,借此地安歇。
那人緩緩轉身,緊盯著靖北道:哦,原來是軍爺,難怪著一身甲胄。爾等自在前殿歇息,此處我已先駐,何故來此相擾。
靖北尚未更換便裝,被那人認作軍爺,也不驚訝。看那人目光炯炯,滿臉正氣。心思隻要不是東廠鷹犬便好,當下微微一笑道:並非刻意打擾,隻因此殿供奉有先祖牌位,借暫宿之便,燃一柱香火而已。說罷,也不理會那人,上前將台上一個牌位請下放於台前,束香於爐,用燭火點燃,叩頭三拜。
那人在一旁自言道:看不出,年輕人竟是忠良之後啊。
靖北聞言起身又一拱手道:多些閣下於祖上褒獎。何以得知我是忠良之後?
那人人哈哈一笑道:莫非軍爺要考究在下麼?
“不敢”,靖北忙拱手道。
那人一指被靖北請下的牌位道:這吳克忠正統十四年為恭順侯,同年八月,土木堡之役,明師全軍覆沒,英宗被俘,隨行將士大都戰死,恭順侯吳克忠與其弟皆亡。汝稱其為先祖,自為忠良之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