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場寬敞的廚房裏,他發現一位粗壯的農婦正在攪拌一鍋燉肉。他問格蘭姆索普先生在哪裏,立刻被告知他已經出去了。

“請問,我能和格蘭姆索普夫人說句話嗎?”

這個女人懷疑地打量著他,在圍裙上擦擦手,走進洗滌室,大喊:“格蘭姆索普夫人!”某個聲音在外麵應了一聲。

“一位先生想見你。”

“格蘭姆索普夫人在哪裏?”彼得匆忙打斷她。

“我想是在牛奶場。”

“我去那裏找她。”溫西說,然後急忙走出來,他穿過用石子鋪就的洗滌室,然後穿過一個庭院,看到格蘭姆索普夫人從對麵一個黑暗的門裏走了出來。

就像一幅被定格的人物畫,冬日寒冷的陽光照射在她安靜蒼白的臉龐、濃密黝黑的頭發上,她比以前看起來更加漂亮。狹長而深黑的眼睛,還有微微彎起的嘴巴,她看起來不是約克郡的血統。鼻子和顴骨的曲線讓她顯得疏遠而冷淡。她從黑暗中走出來,好像是從遠古的金字塔中現身,手指間散發著幹燥而悠遠的香味。

彼得勳爵讓自己振作起來。

“外國血統,”他對自己說,“或許是猶太人,或者西班牙人,不是嗎?很明顯的特征。不要責備傑裏。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能容忍海倫。好吧,現在開始吧。”

“早上好,”她說,“你還好嗎?”

“不能再好了,謝謝——感謝你的好意,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報。”

“你現在立刻離開這裏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她冷淡地回答,“我丈夫本來對陌生人毫不關心,可是你們以前見麵的方式太糟糕了。”

“我會走的。但是我必須問你一句話。”他的目光從她臉上轉到了微暗的奶牛場,“在這裏嗎?”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她往後退了退,但是仍然讓他跟著進來了。

“格蘭姆索普夫人,我現在處於十分痛苦的境地。你知道,我哥哥,丹佛公爵,他現在在監獄裏,等待著他的是對發生在十月十三日晚上的一場謀殺案的審判。”

她的臉色絲毫沒有發生變化。“我聽說過。”

“他現在已經打定主意,拒絕說明那天晚上十一點到第二天早上三點這段時間他在哪裏。他的不合作將會給他的人生帶來很大的危險。”

她從容地看著他。

“他覺得他有責任隱瞞他那天的去處,盡管我知道他在哪裏。如果他選擇說明,他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看起來是個非常可敬的人。”冷淡的嗓音似乎微起波瀾,然後又趨於平靜。

“是的,毫無疑問。從他的觀點看,他正在做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我想你會理解,不管怎樣,作為他的弟弟,我自然想讓整件事情真相大白。”

“我不明白你告訴我這個幹什麼。我想,如果這件事是不名譽的,他不想別人知道。”

“很顯然。但是對我們——他的妻子,他年幼的兒子,還有他的妹妹和我——來說,他的生命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比他的名譽還要重要嗎?”

“這個秘密在某種意義上是不名譽的,而且肯定會對他的家庭造成傷害。但是如果他因為謀殺而被處死,那麼那將是更不名譽的事情。這個恥辱將會使他的整個家族都受到傷害。但是我想,在我們這個不公平的社會,證明他不在犯罪現場的證人受到的羞辱會比他本人更加不堪。”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你還希望這個證人出來作證嗎?”

“為了讓一個無辜的人免於被處死?是的,我想我希望這個人能站出來。”

“我再重複一遍——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格蘭姆索普夫人,你知道的比我還清楚,我哥哥在這場謀殺案中是多麼無辜。相信我,不得不對你說這樣的話,我也是十分悲痛的。”

“我一點也不認識你哥哥。”

“請原諒,這不是事實。”

“我什麼也不知道,唯一確信的是,如果公爵選擇不說,那麼你最好尊重他的選擇。”

“我沒有義務這樣做。”

“我恐怕幫不了你。你是在浪費時間。如果你不能讓那個已經消失的證人露麵,那麼為什麼不把精力放在查出真正的凶手上呢?如果這樣的話,那麼你也不必在這個不在現場的證據上費心思了。你哥哥怎麼做,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希望,”溫西說,“你不要采取這種態度。相信我,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護你。就像你說的,我已經花了太多的精力尋找那個真正的凶手,但是沒有取得進展。審判或許在這個月底就會舉行了。”

聽到這個,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我希望能在你的幫助下達成某個解釋——不必忠於事實,但是隻要能充分證實我哥哥的清白就行了。可是看現在的樣子,我隻能出示我手裏的證據,讓事實說話。

最終,這句話擊破了她的防備。一抹嫣紅爬上臉頰,剛剛放在攪乳器上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攪乳器。

“你有什麼證據?”

“我可以證明十三日那天晚上,我哥哥就睡在我昨天晚上睡的那個房間。”溫西故意帶著一絲殘忍說。

她畏縮了。“你撒謊。你證明不了。他會否認的,我也會否認。”

“他不在這裏?”

“不在。”

“那麼這個是怎麼塞到你臥室的窗格裏的呢?”

看到這封信,她立刻崩潰了,癱在桌子上,原本一本正經的臉因為恐懼而扭曲。

“不,不,不!你撒謊!上帝保佑我!”

“安靜!”溫西果斷地說,“別人會聽到的。”他拉著她站起來,“告訴我實情,我看一下我們是否能想出別的解決辦法。這是事實——他那天晚上在這裏?”

“你已經知道了。”

“他什麼時候來的?”

“十二點一刻。”

“誰讓他進來的?”

“他有鑰匙。”

“他什麼時候離開的?”

“兩點過後一會兒。”

“是的,這個時間正好。四十五分鍾到這裏來,然後四十五分鍾走回去。他把這個塞到窗格裏,我想是為了防止窗戶哢嗒哢嗒響吧?”

“那天晚上風很大——而且我很緊張。每一點聲響都會讓我以為我丈夫回來了。”

“你丈夫在哪裏?”

“在斯泰普利。”

“他沒有對這個起疑嗎?”

“有的,有一段時間。”

“自從八月份我哥哥到這裏來?”

“是的,但是他沒有證據。一旦有證據,他會殺了我。你也見到了,他簡直是個惡魔。”

“嗯。”

溫西陷入沉默。這個女人帶著恐懼瞥著他的臉色,似乎希望從那裏讀出希望。她抓住他的胳膊。

“如果你讓我出庭作證,”她說,“他就會知道。他會殺了我。看在上帝的分上,請你可憐我。這封信是我的死刑執行令。噢,看你生你的媽媽的分上,請你可憐我,我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場煉獄,我死後會下地獄的。你一定要找出其他的方法——你可以的——你一定要。”

溫西溫柔地將胳膊從她的手裏抽出來。

“不要這樣,格蘭姆索普夫人。我們都明白——我很抱歉,如果我能不牽連你而將我哥哥救出來,我發誓我不會將你牽連進來的。但是你看這太困難了。為什麼你不離開他,他公開對你這麼殘忍。”

她神經質地大笑。

“法律程序如此緩慢,你認為在這段漫長的時間內,他會讓我活著嗎?你知道他這個人,你覺得那可能嗎?”

溫西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向你保證,格蘭姆索普夫人,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不讓你出庭作證。但是如果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我會在你被傳訊的過程中為你申請警察保護。”

“那我的餘生呢?”

“如果你在倫敦,我們將保護你不受那個男人欺負。”

“不,一旦你傳喚我,我就是一個消失了的女人。你會找其他的方法,是不是?”

“是的,我會盡力,但是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我會盡我的一切努力保護你,如果你有一點喜歡我哥哥——”

“我不知道,我隻是害怕極了,他對我非常好,他是——如此不同。但是我害怕——我害怕。”

溫西轉過身。從她驚恐的眼睛裏可以看到門口的那個影子。格蘭姆索普先生出現在門口,對他們怒目而視。

“哈,格蘭姆索普先生,”溫西驚叫,“原來你在這裏。非常高興看到你,而且非常感謝你收留了我。我剛對格蘭姆索普夫人也這麼說,而且讓她代我對你說聲再見。我恐怕必須離開了。本特和我十分感謝你們的好心招待。噢,我說,你能不能幫忙將昨天把我拉出泥潭的那些強壯的小夥子們找出來——如果他們是你的人。糟糕的、該死的事情,都把它們擋在大門外。我應該謝謝他們。”

“對不受歡迎的人做了好事。”格蘭姆索普先生凶惡地說,“在我還沒有把你們扔出去之前,快點滾出去。”

“我馬上就走,”彼得說,“再見,格蘭姆索普夫人,再一次感謝。”

他與本特會合,適當地酬謝了他們的救命恩人,對那個狂怒的農場主再次說了再見,然後離開了,帶著滿身的疼痛和極度混亂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