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瑪麗非常固執

我非常渴望參與公眾生活,這是任何男人會從他母親那裏獲得的教誨。

——阿斯特女士[ 阿斯特女士(Lady Astor,1879—1964),英國第一位進入下議院的女議員。]

在約克郡的審訊會上,大陪審團提出了針對傑拉爾德的議案——傑拉爾德·丹佛公爵謀殺法案。傑拉爾德·丹佛公爵被帶上法庭,大法官提出——事實上,過去兩周,這個地區的各大報紙都在報道此事——一名普通的法官和一個平民陪審團沒有資格審判一位貴族。但不管怎樣,他會做好工作向首席法官彙報。事實上,首席法官過去兩周也在秘密計劃在皇家美術館預定住所,並選擇貴族組成特別委員會。秩序井然,貴族囚犯必須遵從規定。

一兩天後,在倫敦的一個陰鬱的下午,查爾斯·帕克先生按響了皮卡迪利大街一一○號公寓二樓的門鈴。本特打開了門,笑容親切地告訴他彼得勳爵剛剛出門,讓他進來等一會兒。

“我們今天早上才到達這裏。”貼身男仆加了一句,“請原諒,先生,我們還沒收拾好。想來一杯茶嗎?”

帕克接受了他的美意,放鬆自己,坐進大沙發的一角。身下是彈性很好的沙發,頭枕著軟墊,再加上溫西味道好極了的雪茄,受夠了法國家具的帕克此刻覺得無比舒適。剛才本特還說“沒收拾好”,真讓他難以理解。壁爐中的火苗在歡快地跳躍,火光映照在一塵不染的黑色鋼琴上。彼得勳爵收藏的光滑小牛皮封麵的善本在黑色和櫻草色牆壁的映襯下,閃著柔和的光澤。花瓶中插滿了黃褐色的菊花,最新一期的各大報紙都放在桌上,仿佛它們的主人從來沒有離開過。

帕克先生喝完茶,將瑪麗小姐和丹尼斯·卡斯卡特先生的照片從上衣口袋拿出來,把它們倚靠在茶壺上審視一番。他的目光從一張移向另一張,好像要從他們淡淡的笑容、自得的凝視中得出某絲線索。他再次查閱在巴黎記的筆記,用鉛筆勾畫出好幾個要點。“該死!”帕克盯著照片上的瑪麗小姐說,“該死——該死——該死——”

現在他腦海中湧現的想法十分有趣。畫麵一個接著一個,每一個似乎都有了豐富的意義,填塞在心中。當然,巴黎可不是一個進行思考的好地方——那裏太不舒服了,房子都是中央供暖。在這裏,身邊是暖暖的爐火,很多問題變得明晰起來。卡斯卡特也曾經坐在爐火前,當然,他希望能想通一個問題。貓咪們躺在爐邊,眼睛盯著火苗時,肯定也在思考問題。奇怪的是,之前他居然沒這樣想過。那隻綠眼睛的貓坐在爐火前,一個人正靜靜地陷入豐富的、模糊的、富有啟發性的想法中,而這些想法非常重要。能如此透徹地思考問題,實屬一種奢侈,因為很多想法會一閃而逝——像黑色的沼地一樣快速旋轉而去。但是現在他已經打通了思路,不會讓它們溜走了。事情之間的聯係就在那裏,緊密、明顯。

“玻璃吹製工藝貓是 bompstable[帕克正陷入對案情的思索中,此詞為他臨時編造。]。”帕克先生堅定地大聲說。

“這話有意思。”彼得勳爵開口接道,臉上露出友好的笑容,“打了個小盹,老朋友? ”

“我——什麼?”帕克說,“你好啊!打盹?你可真是個監工。我剛才產生了一個很重要的想法,但是被你攪亂了。是什麼來著?貓——貓——貓——”帕克焦躁地回想著。

“你說玻璃吹製工藝貓是bompstable,”彼得勳爵提示道,“這句話妙極了,但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Bompstable?”帕克的臉微微泛紅,“bomp——噢,或許你說得對——我真的打瞌睡了。但是,你知道,我覺得剛才想到了整件事情的線索。我說的那句話有很重要的意義,盡管這樣——不,現在我再想想,腦子裏的思緒還是散亂的。真可惜,剛才我明明想得很透徹的。”

“沒關係。”彼得勳爵說,“剛回來?”

“昨天晚上回來的。有什麼新聞嗎?”

“很多。”

“好事?”

“不是。”

帕克的目光轉向照片。

“我不相信。”他倔強地說,“我要是再相信一個字就不是人。”

“什麼事?”

“不管是什麼事。”

“查爾斯,就現狀來說,你必須相信。”他的朋友輕輕地說,一邊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挖著煙葉填塞煙鬥,那動作帶著果斷的意味,“我不是說”——挖——“瑪麗”——挖——“射殺了卡斯卡特”——挖,挖——“但是她撒了謊”——繼續挖——“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再挖,再挖——“她應該知道是誰幹的”——挖——“她算計好了”——挖——“用裝病、撒謊來保護那個家夥”——挖——“我們必須讓她說出實話。”這時他終於劃了一根火柴將煙鬥點燃,連著狠狠地抽了幾口。

“你怎麼能想象,”帕克先生說,帶了些激憤的情緒,“這個女人,”他指著照片,“參與了謀殺卡斯卡特?我不在乎你有什麼證據,你——去他媽的,溫西,她是你妹妹。”

“傑拉爾德是我哥哥,”溫西平靜地說,“你不會認為我很喜歡事情現在的樣子吧?但是我想,如果我們試著控製一下情緒,案情會進展得很順利的。”

“我十分抱歉,”帕克說,“不知道我為什麼那樣說——情況非常糟糕——請原諒,老兄。”

“我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溫西說,“直麵我們找到的證據,不管它有多可惡。而且我得說,這裏麵確實有些古怪。

“我母親星期五去裏德斯戴爾的。到達之後,她立刻上樓去看瑪麗,我就蔫蔫地待在過道上逗小貓玩,厭煩得很。你知道。一會兒索普醫生來了。我走到樓梯上,坐在那裏的箱子上。一會兒鈴聲又響起來,艾倫登上樓梯。母親和索普醫生跳出來,在門外攔住了艾倫。他們嘰嘰咕咕了半天,然後母親噔噔噔衝過走廊進入浴室,她的耳環也一個勁地亂晃。我偷偷跟著他們來到浴室門外,但什麼也看不到,因為他們把門道擋住了。不過我聽到母親說:‘怎麼樣,我告訴過你什麼?’艾倫說:‘哎呀!夫人,誰會想到這個呢?’我母親說:‘如果我得指望你們這種人來救我一命,以免被別人用砒霜或銀蓮花等東西毒死[這時公爵夫人想的是普瑞查德醫生謀殺案。普瑞查德因為毒殺妻子和嶽母於一八六五年被絞死。他選擇用銻和烏頭。銻(吐酒石)是毒性很強的一種化學物質,十九世紀人們找不到砒霜的時候就會選擇此物質代替。]——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那個蓄著可笑的胡子、外貌出眾的 男人殺了他的老婆和嶽母——她在兩人之中明顯更有吸引力,可憐的人——我現在肯定沒命了,屍體正在被斯皮爾斯伯裏醫生檢驗——這肯定是一件讓人覺得恐怖、倒胃口的工作。可憐的男人,可憐的小兔子[上注中的案件發生時,大家並不知道多少劑量的銻足以毒死一個人,因此陪審團選用小兔子做實驗。]。’”溫西停下來喘口氣。雖然憂心忡忡,帕克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話當然不是這樣的,”溫西說,“但我的複述和那差不了多少——你清楚我母親的口氣。老索普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有尊嚴,但我母親就像一隻憤怒的小母雞,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說:‘在我們那個年代,這種狀況叫做歇斯底裏症、耍淘氣。我們絕不會允許女孩們拿這種事情來騙人。我想你把那叫做神經衰弱症或心理壓抑或某種神經反射,應該好好調養。或許正是你的這種說法讓那個傻孩子覺得自己真的病了。你們都太可笑了,連三歲小孩都不如——貧民窟裏好些可憐的小東西都會照看整個家庭,你們加起來也不比他們強。瑪麗的所作所讓我十分生氣,她用這種方式引人注意,不值得同情。’你知道,”溫西說,“作為一個母親,我想她的話總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