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彼得勳爵說,“噢,那是福音書裏異教徒的下場,而且,那畢竟是很久遠的事情了。我們希望那不是真的。”
“千真萬確,”帕克說,“而且後來他還被碎屍了,但是這種刑罰已經被廢除了。”
“我們將這些告訴傑拉爾德,”彼得勳爵說,“讓他慎重對待這件事。星期三晚上他穿的是哪雙鞋?”
“這雙,”帕克說,“但是這個傻瓜已經把它洗刷幹淨了。”
“是的,”彼得勳爵挖苦道,“嗬,好一雙厚重的係帶靴子。”
“他那天還綁著護腿,”帕克說,“在這裏。”
“看起來像是為了在花園中散步而精心準備的。但是,就像你說過的,那天晚上地麵很潮濕。我必須問一下海倫傑拉爾德最近是不是飽受失眠的折磨。”
“我問過了。她說他不是經常失眠,隻是偶發性的牙疼會讓他睡不好覺。”
“但是這並不能構成一個人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出門散步的理由。好吧,我們下樓吧。”
他們穿過台球室時,上校正在裏麵打盹。然後,他們進入了花房。
彼得勳爵憂鬱地環顧著房間裏的菊花和球莖植物。
“這些植物看起來該死的生機勃勃,”他說,“難道你允許園丁天天到這裏來澆水嗎?”
“是的,”帕克辯解道,“但是他們必須嚴格遵守規定,隻能從席子上走過。”
“好的,”彼得說,“把它們拿開,我們開始工作。”
他趴在地上,拿著他的透鏡仔細查看地板。
“我猜他們都是走的這條路。”他說。
“是的,”帕克說,“我已經鑒定過大部分痕跡,大家都從這裏進進出出。這是公爵的腳印,他從外麵進來,被屍體絆了一下。”帕克打開外麵的門,掀起席子讓沾著沙子的腳印露出來,沙子因為沾上了血跡而變色了。“他因為絆到屍體而跌倒了,這裏是他的膝蓋和鞋頭的痕跡。然後他進入屋子,穿過花房,在門內留下了一個由黑色的泥漬和沙子形成的汙跡。
彼得勳爵蹲著身子仔細研究著那些痕跡。
“幸虧這兒的沙土比較鬆軟。”他說。
“是的。就這一塊地麵是這樣的。園丁告訴我,他每天都要到這裏用水罐從水槽裏盛水,所以這裏經常被踩成泥濘一片。他們通常是從井裏打水上來把水槽注滿,然後用水罐從水槽裏盛水。今年地麵的情況尤其糟糕,所以他們幾周前在這裏鋪了一層新的沙子。”
“真可惜,他們沒有再費點兒力氣把整條路都鋪上。”彼得勳爵咕噥著說,他正站在一條窄窄的帆布上試圖保持身體的平衡,“好的,這證明傑拉爾德隻走到這裏。那是誰的?”
“噢,巡警的,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個橡膠鞋底踩出來的腳印是克雷克斯的。他的腳印到處都是。這個弧形的腳印是阿巴斯諾特先生穿著室內拖鞋留下的。這些都可以略過不看。但是,這裏,你看,從門口過來的這一排腳印,踩得比較深,是女人的腳印,後來被證明是瑪麗的。這兒也有,就在井邊。她出來查看過屍體。”
“一點兒都沒錯,”彼得說,“後來她又進來了,鞋底沾了一些紅色的細沙。完全正確。”
花房外圍是一些放置小型植物的花架。架子下麵的地麵潮濕陰暗,一些仙人掌之類的植物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中間零星點綴著一些鐵線蕨,被一排正在怒放的大大的盆栽菊花遮住了。
“你看出什麼了?”帕克看到彼得專注地盯著這幽暗的地方,便向他詢問。
彼得勳爵從兩個花盆之間縮回鼻子,說:“誰在這裏放過什麼?”
帕克快速走過去。在仙人掌中間確實有一個清晰的有棱有角的長方形痕跡,因為隱藏在花盆後麵,所以沒被發現。
“很高興傑拉爾德的園丁不是那種盡職盡責的討厭的家夥,他們甚至不會任由一棵仙人掌在室外過冬,”彼得勳爵說,“或者會將這些下垂的枝葉輕柔地扶起來——噢!該死,這些惱人的帶刺植物就像深紅色的箭豬一樣。你來量一下。”
帕克開始測量那痕跡。
“兩英尺半長,六英寸寬,”他說,“非常深。這裏明顯下沉了,而且把植物壓壞了。會是橫木之類的東西嗎?”
“我想不是。”彼得勳爵說,“你看這邊的痕跡比另外一邊的深。我想這個東西的重心在這一邊,它斜靠在玻璃上。如果你問我的個人觀點是什麼,我猜它是個手提箱。”
“手提箱!”帕克驚訝地喊道,“為什麼是手提箱?”
“為什麼不是呢?我想我們可以猜測它在這裏沒被放很長時間。它應該很顯眼,如果是白天應該會被發現。有人將它塞在這裏,便於取到——假設是淩晨三點——而且不希望它被人發現。”
“那麼它是什麼時候被拿走的呢?”
“我想,幾乎馬上就被拿走了。不管怎樣,是天亮之前,否則巡官克雷克斯不可能看不到。”
“我猜它應該不是醫生的醫藥箱吧?”
“肯定不是——除非醫生是個傻子,因為無論憑著直覺還是出於方便,都會把箱子放在身邊。為什麼會把箱子放在這麼髒亂潮濕而且非常不恰當的地方?不,除非克雷克斯或者園丁亂放東西,它應該是星期三晚上被傑拉爾德或者卡斯卡特——再或者是瑪麗,我猜——塞進去的。我想沒有其他人會想要隱藏什麼東西了。”
“有的,”帕克說,“有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還未確定的人。”
“他會是誰呢?”
作為回答,帕克先生驕傲地向前邁到一排被席子小心地遮蓋著的木架子前,像主教為紀念物揭幕一樣掀開了席子。這時,一些呈V字形線路的腳印露出來了。
“這些,”帕克說,“不屬於任何人——呃,我的意思是,不屬於任何我們曾經見過或者聽說過的人。”
“好哇!”彼得說,“‘從陡峭的山坡上奔下,他們追尋著細小的腳印’——隻是它們很大。”
“沒這麼幸運,”帕克說,“現在更類似於這種情況:‘他們從積雪覆蓋的岸邊趕來,腳印一個接著一個,一直延伸到木板中央,再遠一點兒一個都沒有!’”
“偉大的詩人,華茲華斯[ 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英國浪漫派詩人,獲英國“桂冠詩人”稱號。主要作品有《序曲》(Prelude)、《抒情歌謠集》(Lyrical Ballads)等。前文彼得勳爵和帕克的對話中的詩句即出自華茲華斯的《露西》組詩(Lucy Poems)。]。”彼得勳爵說,“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我們來看一下,這些腳印——一個穿著十號鞋的男人留下的;鞋的後跟有點兒磨損了,左腳上的鞋的內側留下了印跡——是從稍微硬一點兒的主路上過來的,但那裏沒有這樣的腳印。它們延伸到了屍體旁——這裏,就是這攤血跡所在的地方。我說,這就很奇怪了,你不這樣認為嗎?不是這樣的? 或許吧。屍體下麵有腳印嗎?不好說,這裏已經弄得亂糟糟的了。嗯,這個人走到這裏——這兒有一個深深的腳印。他僅僅是打算將卡斯卡特的屍體扔進井裏嗎?突然他聽到了聲響,嚇得趕緊轉身,踮著腳尖跑進了——灌木叢中,哎呀!”
“是的,”帕克說,“腳印在灌木叢中長滿小草的小路上再次出現,最終也在那裏消失。”
“啊,那麼,等一會兒我們跟著他的腳印去看看吧。它們來自哪裏呢?”
兩個人沿著房屋周圍的小路查看。除了花房附近的那一段路外,其餘的路上的沙層都鋪了很長時間,非常結實,很難在上麵有所發現,尤其是這兩天還陰雨連綿。帕克唯一能向溫西確定的是,這裏有過拖拉的痕跡和血跡。
“什麼樣的血跡?已經消失了嗎?”
“是的,大部分都消失了,那些卵石也被換掉了——你看,這裏有些奇怪。”
在花園邊上的草本植物的旁邊,有一個清晰的被深深壓入泥土中的男人的手掌印,手指指向房屋的方向。沙土小路上被劃出了兩條長長的溝痕。隔在花床與小路之間的草本植物上有血跡,草地的邊緣被破壞和踐踏了。
“我不喜歡這些。”彼得勳爵說。
“太可怕了,是不是?”帕克表示讚同。
“可憐的家夥!”彼得說,“他費了很大的勁兒在這兒掙紮。這就解釋了花房門口的血跡為什麼是那樣的。但是是什麼樣的惡魔將一個還沒有完全死去的人拖走的呢?”
這條小路再往前延伸幾碼就與主路會合了,主路被灌木叢框界了出來。兩條路的交會處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跡,再往前二十碼左右它們就往一旁轉進了灌木叢。一棵大樹什麼時候被砍倒了,使得林中露出了一小塊空地,中間有一塊防水油布被仔細地鋪展開來,並用木釘固定好了。空氣裏夾雜著濃鬱的菌類和落葉的腐朽氣味,讓人覺得沉悶、窒息。
“悲劇的一幕。”帕克簡短地說,將防水油布卷攏起來。
彼得勳爵帶著悲傷的神情,專注地凝視著地麵。他穿著大衣,圍著厚厚的灰色圍巾,臉又窄又長,看起來就像一隻憂鬱的大鸛鳥。倒在地上的人拚命掙紮,把枯葉碾壓、刮擦得狼狽不堪,並在潮濕的地麵上留下了凹陷的痕跡。一處顏色發暗的地方顯示這裏曾經被一攤血浸染過。一棵西班牙白楊正在患鏽病,葉片還未染上秋天的顏色,已經發黃了。
“這裏是發現手絹和左輪手槍的地方。”帕克說,“我試圖查找指紋,可是雨水和泥漬將這裏搞得一團混亂。”
溫西拿出他的透鏡,趴下來,開始一場私人巡視。他匍匐在地上,將整個地麵仔細檢查,帕克沉默地跟隨在後。
“他在這裏來來回回地踱步,”彼得勳爵說,“沒有抽煙,正在思考某些東西,或者正在等待某個人。這是什麼?啊,你看,十號大的腳印再次出現了,是從遠遠的樹林那邊過來的。沒有打鬥的痕跡。這很奇怪!卡斯卡特是被近身槍擊的,是嗎?”
“是的,燒焦了襯衫的胸口部位。”
“應該是這樣。為什麼他會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讓人開槍射擊呢?”
“我猜,”帕克說,“如果他與‘十號腳印’有約,而這個人是他熟知的,那麼這個人就能近身接近他,而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不管怎樣,在卡斯卡特看來,這是一次友好的約會。但是關於左輪手槍有一個疑點,‘十號’是如何拿到傑拉爾德的槍的呢?”
“花房的門是打開的。”帕克不太確定地說。
“除了傑拉爾德和弗萊明,沒有人知道那個。”彼得勳爵反駁道,“另外,你的意思是,‘十號’走到這裏,先去書房取了手槍,然後又返回這裏,殺死了卡斯卡特?這看起來可是個拙劣的辦法。如果他事先謀劃好要槍殺誰,為什麼不帶著武器來?”
“看起來更有可能是卡斯卡特隨身攜帶著手槍。”帕克說。
“那麼為什麼沒有打鬥的痕跡呢?”
“或許是卡斯卡特向自己開槍了。”帕克說。
“那麼‘十號’為什麼要把他拖到一個惹人注意的地方,然後逃走?”
“等一下,”帕克說,“會不會是這樣?‘十號’與卡斯卡特定好了約會——讓我們假設,是為了勒索他。他通過某種方式在九點四十五分和十點十五分之間將自己的意圖傳達給了卡斯卡特,這可以解釋卡斯卡特的行為變化,由此我們也可以認為阿巴斯諾特先生和公爵說的都是事實。卡斯卡特在與你哥哥發生爭吵之後粗暴地摔門而出,衝下來到這裏赴約。他在這裏踱來踱去,焦躁地等待著‘十號’。‘十號’趕到了,開始與卡斯卡特談判。卡斯卡特打算給他錢,可是‘十號’胃口很大,開價太高。卡斯卡特說他現在確實沒有那麼多錢,於是‘十號’就開始說狠話,說如果是這樣,就不要怪他泄密了。卡斯卡特反駁道:‘你如果這樣做,就等著下地獄吧。你什麼都不會得到。’於是,卡斯卡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手槍, 開槍自盡。‘十號’十分懊悔,他發現卡斯卡特還沒有死,便將他扶起來,半扶半拖地帶著他往房子走去。因為他長得比卡斯卡特矮小,而且力氣不足,這可是個艱苦活兒。當他們剛剛來到花房門口時,卡斯卡特最後大出血,死了。這時,‘十號’突然意識到他正在別人的房子前麵,在淩晨三點和一具死屍在一起,被人看到了肯定沒法解釋。於是 ,他扔下了卡斯卡特——匆匆逃跑了。後來,丹佛公爵進屋時被屍體絆倒了,也就有了後麵那些戲劇性的場麵。”
“好啊,”彼得勳爵說,“真是棒極了,但是你說說看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傑拉爾德是三點發現屍體的,醫生四點半到達這裏,宣稱卡斯卡特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了。好的,那麼我妹妹三點聽到的槍聲又是怎麼回事呢?”
“聽我說,老家夥,”帕克說,“我不想顯得對你妹妹很無理。我可不可以這樣解釋,我猜三點的槍聲是偷獵者弄出來的?”
“當然可以是偷獵者。”彼得勳爵說,“那麼,帕克,事實上,現在所有的事情都糾結在一起了。我們暫時先采納剛才的假設。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找到‘十號’,因為他或許可以提供證據證明卡斯卡特是自殺的。至於我哥哥,我需要和他開誠布公地談談。而我現在還想知道的是:‘十號’是以什麼來勒索卡斯卡特的?是誰將手提箱藏在了花房那兒?傑拉爾德淩晨三點在花園裏幹什麼?”
“好的,”帕克說,“我們先從‘十號’出現的地方開始追蹤。”
“嘿,嘿,”當他們回到“十號”留下蹤跡的地方時,溫西叫嚷起來,“這裏有東西——這裏真的有埋藏於地下的寶藏,帕克!”
他從枯葉和泥土中摳出一個小小的、閃閃發光的物件——它在他的指間閃耀著白色和綠色的光芒。
這像是女性懸掛於手鐲上的小飾物——一塊小小的貓形鑽石,眼睛是兩顆閃亮的綠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