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漪安進了屋子,一語不發先一頭紮進了江澄懷裏。

很多事情,其實他知道。

他去找金淩要他的記憶為金子軒造夢,作為交換,金淩要知道江澄這一生經過的所有喜悲,所有的歡欣苦痛。

所以那晚,江漪安的指尖貼上了那口蓮紋棺中人的眉心——那是江澄的遺體,江澄上輩子的遺體。

知道他活著,哪怕不在一界,誰也沒舍得將他一個人孤零零放在冰冷黑暗的地底。於是有人守著,他還在自己的屋子裏,就這麼用陣,用符,用術,用訣,就這麼守著他,叫他一直就如他那日從蓮花塢出去時一樣鮮活。

後來,江家完成了權力更迭,他們幾個若不是在他這裏忙著,就也在他的院子裏住著。

如同先前忙裏偷閑調侃遐想的一樣,小崽子都長大了,就在前頭撐著江家,剩下的他們這些再打不動算不動的,就在蓮花塢找一個孩子們不願去的院子再不問世事,撫琴對弈,潑墨對飲,若有力氣,再切磋切磋,輸贏都是樂事……

江漪安其實有些心理準備。當時,藍家人死幹淨了又怎麼樣,他依舊不願輕易就放過了這些人,可世家的孩子出生之時就聽過洗魂曲,他幾天幾夜的搜索查找,最後,隻找到了魏嬰。

於是他幾近癲瘋地仰天長笑,然後費盡心思將那抹殘魂養了起來,然後為他找了個殼子——

“藍二夫人,聽聞你與藍二公子恩愛非常,地為床,天為蓋,處處皆能留情,可是藍二公子的魂,我找不著了——可是,卻也不能叫你孤單啊!但是阿兄教過我的,不能嚇著百姓,就隻能,委屈你了……”

於是他將那抹費心養回了心智的殘魂打進了一條狗的殼子裏,用江朔和無意間透給他藏著的獸藥,引了大半個姑蘇的野犬,就在原本的寒室裏……

江染塵狀似不知地布了陣隔絕裏外,江晴影買下了仙府所處的整座山,江故知出麵安撫了普通的百姓,將他們安置去了別處。

他恨啊!

他恨啊!

誰能知道他有多恨?誰能!

沒人知道。

但不重要,他從來不需要人懂,隻要知道沒人擋得住他,就夠了。

江漾還有江澄和江家眾人的枷鎖,可薛洋就是瘋子!他無惡不作,他十惡不赦,江澄變成了江漾,可是魏嬰害死了江澄……

於是日複一日,那裏的狗吠從沒有停過,殼子壞了就換一個,他活著,就不打算叫這事停,絕不可能!

然後那人從一開始的一心求死,很快就開始崩潰,極盡惡毒之語罵他,他不在乎,罵他的人多了,罵什麼的都有,他不在乎,那些話傷不了他分毫,江澄不在了,也有人會護著他在乎他,他又怎麼會在乎這三兩句難聽的?

事情的轉機,在一日那人換殼子的短暫成為幽魂能口吐人言的時候,他破碎疲憊卻幾近癲狂的聲音裏,出現了江澄的名字——

“你敢這樣對我,就不怕江澄九泉之下知道了……”

“你還敢提他!你也配提他!”

他第一次對著這抹魂體親自動了手,幾近瘋狂地淩虐,隻是最後的理智控製者,依舊沒傷他的根本——他還要贖罪,憑什麼就這樣想讓所有一筆勾銷?

可那人卻像是在他的瘋狂裏找到了突破口,他開始不斷回憶他在江家的所有,炫耀一樣地細數他與江澄的點滴,告訴他江澄對他的情誼,對他的維護,對他的在乎,還有江楓眠對他的珍重與疼惜,江家眾人對他的愛戴與尊崇……

可他字字句句,聽到的隻有江澄——江澄的委屈,江澄的落寞,江澄的痛苦,江澄的妥協,江澄的退讓,江澄的無奈……

江澄欠他的嗎?他的不幸是江澄的錯嗎?那為什麼要江澄買單?他年少失怙,所以就要江澄讓出父親和長姐;他流亡幾年,就要江澄一退再退?

憑什麼!

稚子對親情的渴望與不平,被說成刻薄;少年的爭強好勝,卻成了善妒;就連最後,他的維護和他的惦念,也成了挾恩圖報,不識好歹……

可稚子的渴望與不平和少年時的爭強好勝最後都不影響江澄對他的維護,最後他隻是想讓他回去,可他魏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