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去叫幫手了。”
“上!”
蒙塔榭簡短地說了一句,猛然衝上台階。拉斐特、珂莉安、亞曆克依次跟上。
二層到三層,從三層衝到四層的時候,身著普魯士軍裝的集團踏著響亮的腳步聲殺到了。其中一個剛把槍口指向他們,槍聲在珂莉安身側炸響,那個士兵捂著手腕撤下去。
“別胡亂開槍,小心打中自己人哦!”
拉斐特仍然舉著槍,繼續騰挪而上。的確,普魯士軍士在這種狹小的空間裏施展不開,很容易走火。
“帕烏爾中尉,怎麼辦?”
軍士們征求著長官的指示。
被稱為帕烏爾中尉的年輕士官瞪著入侵者們,向下屬指示說:
“雖然應該活捉他們,讓他們招出幕後主使,沒辦法的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格殺勿論!”
刷刷拔劍的聲音回應著他的指示。
“大言不慚地宣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會很丟臉的,小兄弟。”
蒙塔榭恥笑著。
“不過我估計你也聽不進年長者的忠告啦。”
“你說什麼,無法無天的入侵者!”
“我給你提個忠告而已。”
說這句話的時候,蒙塔榭已經逼近到普魯士軍士眼前。措手不及的普魯士軍士還來不及拉開陣勢,長劍嗡鳴,短劍閃爍,眨眼間五六個兵士的劍已經被打落,紛紛捂著手臂或大腿倒在地上。
帕烏爾中尉憤怒地衝上來:
“你跟我打,我們一決勝負!”
蒙塔榭藐視地打量著年輕的中尉:
“小兄弟,你有沒有實戰的經驗啊?”
“住口,你這拿破侖派的殘黨!”
帕烏爾中尉響亮地拔出軍刀,擺好架勢,藍色的眼睛裏充滿決鬥的戰意。
“姿勢跟教科書一樣標準,架子不錯嘛。”
蒙塔榭驟然前進。
帕烏爾中尉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這樣說。隻見雙方的兵刃激烈交鋒了兩三次,軍刀就從帕烏爾中尉手中飛了出去,被蒙塔榭的長劍一帶,彈飛出去掉在地上,發出空洞而沉重的聲音。
兩手空空的帕烏爾中尉茫然呆立。還有四五個沒受傷的普魯士軍士看到眼前難以置信的光景,都手握武器僵住了。
“我覺得你不是那種輸了劍就會在背後放黑槍的男人。不說別的,你們讓路吧。”
蒙塔榭揮了揮左手的短劍,向三個夥伴發出信號。幾個人仍然按拉斐特、珂莉安、亞曆克這個順序,衝上通向第五層的台階。蒙塔榭確認幾個人安全後自己也跟上去。他的腳步不慌不忙,其實是為了調整自己的呼吸。帕烏爾中尉似乎並沒有看出這一點,他帶著對卓絕劍客的欽佩和敗北的失落感,目送蒙塔榭走過。
“馬上就要到頂層了。”
珂莉安回應著拉斐特:
“終於到這一步了啊。”
“嗯,我們終於到了。接下來的問題是能不能再從這兒平安下去了。”
亞曆克在轉角處向下望了望、帕烏爾中尉和其他的普魯士軍士們也在從下往上看。
“他們似乎不想追過來,到底有什麼打算呢。有幾個人在那兒冷笑呢?”
聽著夥伴們在背後討論的聲音,蒙塔榭沿著走廊前進,仍然是右手長劍、左手短劍的姿勢。劍上帶著普魯士軍士的血跡。
在搖曳的鬆明火焰之中,可以看到走廊盡頭有道門。頂端半圓的長方形門板,似乎是橡木質地,非常厚重。
蒙塔榭在離門還有三步左右的距離站住了。珂莉安和亞曆克站在他右邊,拉斐特在左邊,四個人肩並肩占住了整個走廊。
“這就是盡頭了。”
蒙塔榭悄聲說。
“拿破侖皇帝就在這裏嗎……”
珂莉安的話音未落,門打開了。沒有任何預兆,突然從裏麵向外敞開。
一個男人站在門內。
Ⅲ
那個男人臉上帶著麵具。勞斯貝爾克大尉所言不假。
麵具是威尼斯的假麵狂歡節上常見的那種式樣,隱藏了臉的上半部分,隻能看到他線條堅毅的嘴。麵具裏的雙眼顯示出堅定的意誌,幾乎有些冷酷。
珂莉安被震住了。
“這個人就是拿破侖皇帝?”
“不對,他不是皇帝陛下。”
蒙塔榭斷言。他的目光像鷹一樣尖銳,刺向帶著假麵的男人。
“皇帝陛下比我矮一些,但這個男人不是。皇帝陛下總不可能在聖赫勒那島期間長高了吧。”
蒙塔榭重新握好劍。
“他穿的也是普魯士軍服。那不是普通士官的打扮,是將軍的軍服。你到底是什麼人?”
帶假麵的男人沒有回答。隻是前進一步,完全背對著門。這個男人顯然不是囚徒,不僅雙手沒被捆住,而且……
“蒙塔榭,小心,他有劍!”
不用珂莉安提醒,蒙塔榭早就準備好了。跟蒙塔榭一樣,假麵男人也是右手長劍左手短劍,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哦,果然跟下層那些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子不一樣,這家夥看起來本事不錯。”
蒙塔榭像滑行一般向右前方邁進一步。對方也同樣無聲無息地向右前方進了一步。兩人向右畫出了一個緩緩轉動的圓形,試圖逼近對付的左側。
還沒動劍,雙方的決鬥已經開始了。別說把他救出去了,這個帶麵具的男人本來就是自由身,是為了鏟除到這裏一探究竟的人守在這裏的。
拉斐特本想用槍瞄準對方,不知為什麼打消了這個念頭,把手放下了。
“不開槍嗎,拉斐特船長?”
珂莉安小聲問道,拉斐特也悄聲回答:
“現在開槍的話,我說不定會被蒙塔榭殺死在這兒吧,跟那些普魯士軍士一樣,不能背後開黑槍。我們隻能在這守著。”
“你說的對。蒙塔榭一定會獲勝的。”
珂莉安像說給自己聽似的說道。
蒙塔榭很清楚,戴麵具的男人是值得敬畏的對手。珂莉安第一次看到蒙塔榭如此謹慎地試探對方。戴麵具的男人似乎也不願輕易下手,隻是無聲地等待合適的機會。
讓人斂氣息聲的沉默被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雜亂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充滿憤怒和敵意的叫嚷和腳步聲混合在一起,急促地衝上來。
“他們竟然一直闖到這裏!可恨的法蘭西人!”
恢複自由的勞斯貝爾克大尉似乎終於趕回來了。
繃緊的弦斷了。
蒙塔榭出手了。麵具男人也出手了。珂莉安看不出誰的動作更快。空氣被劍聲劃破,劍刃反射著鬆明的火焰,閃爍不定,仿佛萬道流星劃過。
蒙塔榭刺出的長劍幾乎到了麵具男人的心髒前,被對方的短劍擋了出去。同時,麵具男人長劍斜劈,在蒙塔榭頸部附近也被蒙塔榭的短劍破解開了。劍鋒相交,清脆的響聲不絕於耳,兩人已經交換了位置。
突刺和斬劈都快被對手難以置信的速度和靈巧化開了。速度快得連雙方交鋒的回合次數都數不清。
蒙塔榭右邊的袖口被斬下一塊。麵具男人胸前的扣子也從軍裝上飛離。
隨著持續的打鬥,兩人漸漸從走廊移動到回廊上。一方前進,一方後退;忽而向右跳躍,忽而向左騰挪;你有刺突,我有斬劈;時而招架,時而格擋。
看到蒙塔榭左頰上淌下一條紅線,珂莉安差點驚叫起來。幾乎就在同時,麵具男人左手的指間也飛出血花。
兩人都是第一次受傷,但劍的速度和靈敏度、斬擊的力量和氣勢都沒有絲毫衰弱。但是,珂莉安感覺蒙塔榭的呼吸節奏有點淩亂了。
再這樣長時間打鬥下去對蒙塔榭非常不利。珂莉安正這樣想的時候,蒙塔榭手中的劍變成一道閃電,直襲敵人臉部。
隨著異樣的聲音響起,麵具被劃破了。
破碎的麵具分成左右兩半飛向空中。不等麵具落地,蒙塔榭又趕上一步送上一招。
失去麵具的敵人以難以置信的靈活折回了手腕,招架住蒙塔榭必殺的一擊。鋼刃和鋼刃激烈碰撞,濺起的火花灼燒著打鬥中和旁觀中的每個人的眼眸。
敵人雖然用近乎可怕的技巧架住了蒙塔榭的攻勢,但是,隻是技術上的招架,身體最終還是失去了平衡。敵人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也沒能站穩腳步。雜亂的步伐後,敵人終於倒在地上。
蒙塔榭站住了。頭發蓬亂了,汗水刷刷地淌下,急促地呼吸著。他臉上流著血,撤回長劍向對方說:
“起來吧,我們重新較量。”
應著蒙塔榭的聲音,敵人站起來了,隻是把劍扔在地上,微笑著說:
“不,我輸了。”
普魯士軍士們腳步匆忙地沿著台階衝上來,揮著劍逼近蒙塔榭。
“住手吧,他可不是你們能打贏的對手。”
除去麵具的男人製止了殺氣騰騰的普魯士軍士,單膝仍然跪在地上,抬頭看著蒙塔榭。那男人看起來有三十多歲的,長得很英俊。
“熱拉爾準將,是吧。相隔十五年,又見到您了。”
男人含著敬意叫出蒙塔榭的另一個名字。
“這麼說來,你是誰?”
“您忘了嗎?啊,這也難怪……我是普魯士王國騎兵團的艾菲萊姆·馮·斯坦伯爵。在滑鐵盧初次與您試劍的時候,我才剛滿二十歲。”
蒙塔榭眯起眼睛仔細打量對方。
“哦,我想起來了。原來如此,你的確是斯坦伯爵。你是滑鐵盧戰役中最讓人棘手的劍士。請起來吧。”
斯坦伯爵站起來,回頭看看手下的軍士們:
“大家都把劍放下。這位是艾蒂安·熱拉爾準將。全法蘭西第一——不,歐洲最優秀的劍士。你們要遵守禮節!”
斯坦伯爵的聲音格外宏亮。
呆立的軍士們有的慌忙把劍收回鞘中,有的放下手槍。勞斯貝爾克大尉想說什麼,最終也沒有出聲,隻是長歎一口氣。帕烏爾中尉擠開他走上一步問道:
“熱拉爾,莫非是……”
帕烏爾中尉喘著氣問道,聲音和表情都露出敬畏的感覺。
“那個拿破侖麾下,劍術無出其右的第一劍客熱拉爾?這個人就是那個成為傳說的輕騎兵?”
“不敢稱什麼傳說,不過在下正是熱拉爾。”
一向自稱蒙塔榭的男人,對珂莉安行了個禮:
“就是這樣,小姐,在下本名艾蒂安·熱拉爾。多有得罪了。”
“久仰您的大名。”
拉斐特和亞曆克異口同聲說,珂莉安卻說不出話來。與自稱蒙塔榭的這個人相遇以來,至今遇到的種種事情像風車的翅膀一樣回轉著,讓珂莉安應接不暇。自己腳下的石質地板突然變得好像浮雲一般虛空。隻聽到斯坦伯爵的聲音:
“不過,為什麼熱拉爾閣下會來到這裏,請一定告訴我原因。”
Ⅳ
劍已入鞘,槍已入匣。雖然還有幾分緊張的感覺揮之不去,已經進入了雙方可以談話的氣氛。
“我想彼此都是另有隱情的吧,伯爵。”
熱拉爾說出這句話,低下了頭,但不是對斯坦伯爵,而是對珂莉安。
“在下——說明之前,先要對小姐道歉。在下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小姐。”
珂莉安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隻是沉默著。熱拉爾又轉向斯坦伯爵:
“傳聞中被關在這座塔裏的囚徒究竟是什麼人,在下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不是拿破侖皇帝。”
“為什麼?”
“在下知道,拿破侖皇帝千真萬確已經駕崩了。這是因為……”
熱拉爾靜靜地陳述著。
“九年前,一八二一年的五月,在下也在聖赫勒那島上。”
包括珂莉安在內,在場的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氣。斯坦伯爵終於忍不住問:
“這麼說,您是親眼見到拿破侖皇帝過世的了?!”
“正是,是在下親眼所見。”
熱拉爾肯定了。斯坦伯爵恍然大悟似的問道:
“過去常常聽說有前往聖赫勒那營救拿破侖皇帝的計劃。您就是實行計劃的人嗎?”
“沒錯。”
“可是不管怎麼想,憑您一個人的力量也是不可能的吧。”
“當然了。但是,我不能說出同誌們的名字,因為不能給他們帶去麻煩。誇張一點說,在下是代表著百萬法蘭西人行動的。”
熱拉爾輕輕閉上眼睛。
“一八二一年五月五日——讓人想忘也忘不了的日子。在下和同誌們悄悄地在聖赫勒那島登陸了。那是從法蘭西西北部港口出海兩個月後的事情……”
聖赫勒那島是位於絕海中心的孤島,卻是歐洲繞開非洲大陸南端出海進入印度洋上的要塞。遠航到遙遠的印度和中國的船隻,必須在聖赫勒那島停靠,補充新鮮的飲水、蔬菜和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