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輛順便搭的大客車(2 / 2)

是的,就像一條蟲子,它注定不會有什麼大作為,畢生夢想就是驚嚇到一個年輕女孩。她會撕心裂肺地尖叫,“砰砰砰”地在它身上連跺十腳,把它踩成肉餅肉泥肉醬,然後嫌惡地在地麵上蹭掉鞋底粘著的它爆成汁水的內髒。作為一條蟲子,這樣的死法,這樣的結局,也算得轟轟烈烈。它被人厭惡過,可以瞑目了。

而班長給他的感覺,要沒有成就感得多。就好像兩個正在討論問題的男生,邊走邊言語,行色匆匆。其中一個都沒往地上看,就一腳踩死了正橫穿馬路的它。他沒有緩步、沒有停頓、甚至沒有知覺,依舊疾行著。旁邊一個眼尖些,順口提了一句:“你剛才好像踩著條蟲子。”他沒有回頭,連挑眉也沒有:“哦,是嗎?”這個問句隻是搭話,並不期待回答。於是,蟲子死不瞑目。

幸好,初中沒上滿三年就中斷了。他被發到一個極偏遠的地方勞動了十年。回城後安頓進了工廠,那時年紀不小了,就將就了一個家世比容貌稍微好看些的女人。然而,就在結婚的第二天,好像一下子全世界都知道了人家是“委屈下嫁”,容不得他不交權。後來兒子出生,他在家裏的地位又降了一級。換個角度想,也許沒有降——以前是倒數第一,現在還是倒數第一。

孩子的姥爺在對他的沒出息徹底絕望前,還為他做過一件事,幫他從堆滿機器的車間活動到了刷著白牆的檢驗科。誰也沒想到,由於高等教育的長期斷檔,會拿試管的人材稀缺,逼得研究院要到民間來抽調至少摸過那些玻璃器皿的人。那一批人不少,就連他這樣的,也像隻綿羊一樣,混在羊群裏被牧羊犬“呼嚕呼嚕”地趕過去了。這是他幾十年來交到的唯一一次好運。

他被分到了一間小實驗室,那窄憋的地方,就是現在研究所的前身——那時還是院裏一個頂不起眼的小角落,遠沒有現在自立門戶的瀟灑。改製後雖仍掛在研究院名下,卻處斷自由。好在所長是個“小車不倒隻管推”的無為者,隻要不捅出什麼大婁子,他是想不起裁員的。而憑他,也是捅不出什麼大婁子的。

他也做過稍微核心些的工作,在最開始人最少的時候。直到那次記錯了數據,險些毀掉一個並不重要的實驗,就被調去養老鼠了。養老鼠可也挺麻煩,他總是想不起把孕期的母鼠拎出來單養,偶爾換水也懶些,又或者忘記關燈,結果就導致了吃仔——剛生下的仔鼠被它們的母親當點心開了,也算自產自銷。

他就這麼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地養著老鼠,養到了研究所獨立。這一獨立可不得了,好像突然就了不起了,隔三差五地曝出這樣那樣的新成果,在報紙電視上這個說完那個說。按道理,這些偉大的創舉中,應該也有自己一份功勞,可他,總像是站在地麵看星星,隻覺得遙遠不真實。他當然知道,這些成績都是把他辛苦養大的老鼠扯斷脊椎、釘在實驗台上開膛破肚、剝皮拆骨才取得的,可他不心疼,一點也不心疼。

算起來,老鼠一代新人換舊人地在他手中繁衍了上百代,把他繁衍老了,兒子也繁衍大了。這孩子,自從拿到了技校的畢業證書,就再也不想文憑的事兒了。他找過一些工作,各有瑕疵,都不想幹,終於發現還是學校踏實;心血來潮地看上一項專業,就異乎尋常地狂熱,以為那是世上最有趣、值得為之奮鬥終生的事業,等真去學了,一個領域的新奇看過之後,碰到了稍微需要點鑽研才能繼續前行的關卡,便覺得還是工作自由。如此循環往複,周而複始。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到用錢的時候了……家裏所有的錢都在孩子他媽手裏,被她拿進股市,套得牢牢的……唔……

這愜意到近乎愉快的一切,結束於他在醉酒和暈車的雙重作用下,把一肚子海鮮傾倒在人家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