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7章 滅屍劍·海涅艾麗榭。(3 / 3)

但是這樣的事肯定不會發生,孝晴心中有種近乎確信的不祥預感。

海涅艾麗榭百年來都與僵屍為敵,被她破壞的人體不止數萬,她的經驗絕非常人能及。而她的特殊能力也是,從剛剛起她就不停和歐芙洛希妮說話,那不是漫無目的的閑談,而是在引誘對手回答。

僵屍不需要氧氣,但要發出聲音就必須讓空氣灌入肺中,這跟呼吸是同一回事。

不要說話!雖然想警告歐芙洛希妮,不過孝晴自己也摒住呼吸淨化體內,在四肢重獲自由之前,自己絕對不能發出聲音。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停止呼吸那麼久,然而眼前能夠做的也隻有這件事。

「……啊,哎呀?」

歐芙洛希妮發出困惑的聲音。

海涅艾麗榭笑了,雙手同時上抬,輕鬆地把斧頭推回去。

「你太多話了,在這種香氣裏隻有我可以行動。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隻能是任我宰割的肉塊。」

海涅艾麗榭稍微傾斜劍身,沙沙!伴隨磨刀一般的聲響,斧頭順著劍身往下滑落。

「……嘿。」

歐芙洛希妮的上半身向前撲倒,急忙踏步穩住身子,海涅艾麗榭輕而易舉地從她與牆壁之間的空間逃出,反過來從死角對歐芙洛希妮的側頭部刺出一劍。

攻守瞬間交換,完美無瑕的一擊貫穿歐芙洛希妮的大腦——

然而現實拒絕實現這樣的未來。

「哇啊……好痛!」

好像關節鬆脫的舊玩具,歐芙洛希妮的頭從脖子上掉下來,撞到牆壁之後滾落地麵。

穿透虛空的長劍「喀!」刺進牆壁。

海裏艾麗榭忍不住感到吃驚。這樣的僵屍簡直前所未見。

「被賴奧辛類的東西感染了嗎……?不,不對,智能太高了,而且也沒有襲擊人類的傾向。」

說出疑惑的同時,她的四肢依然為了攻擊而躍動。從牆上拔出長劍之後反手握住劍柄,劍柄有如錐子襲向正下方。

「等……等等……!」

掉在地上的歐芙洛希妮的頭部自然毫無抵抗能力,但是脖子以下的身體當然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頭被一劍刺穿。

歐芙洛希妮的右腳踢向自己的頭,頭往旁邊滾去,劍尖依然隻能貫穿空氣和地板。然而海涅艾麗榭沒有就此放棄追擊,拉回長劍之後接連不斷發動攻擊。

「嘿……」

撞上歐芙洛希妮左腳的頭在腳尖一踢之下逃向空中,接著分別在膝蓋和胸口一彈,然後被右腳踢上高處。

「喝……哈……嘿!」

「這、這家夥………」

海涅艾麗榭追著歐芙洛希妮的頭,銳利的突刺不斷往她頭上招呼,結果還是一一落空。頭拖著緞帶一般的銀發越過身體,最後被左腳的腳跟彈起。焦躁的劍尖把目標轉向軀體,卻被一個轉身輕易避開,脖子的斷麵正好接住落下的頭。

然而臉卻是朝向旁邊。

海裏艾麗榭像是在打蒼蠅一樣粗魯揮舞長劍,歐芙洛希妮輕搖肩膀,讓頭再次跳起來,襲來的斬擊掃通過脖子與頭之間的空隙。當不停滾動的頭第三次落在原來的地方時,上下兩個斷麵終於絲毫不差地緊密重合。

「好……了。」

歐芙洛希妮按住頭頂調整臉的方向,頸椎的關節發出喀喀聲響。海涅艾麗榭盯著她,彷佛心有不甘地歎了口氣:

「……真是靈活。」

「說到戰鬥方麵,我想是您的經驗比較豐富,可是要論身為僵屍的資曆,我可是您的前輩喔?——小妹妹。」

海裏艾麗榭不禁漲紅了臉。方才的表現對最強重殺士來說是種屈辱。

「少得意忘形了,你隻是個古老的屍體!你的動作還能再持續一分鍾嗎?」

「好像,沒辦法呢。」

歐芙洛希妮解開脖子上的緞帶,用嘴巴和手將斧柄和右手綁在一起。此時身體的麻痹已經讓她握不住斧頭。

「很抱歉,我不會手下留情,更不會留一手。」

海涅艾麗榭的雙唇變成陰狠的笑容,從中伸出紫色的舌頭。然後她舉起右手,將劍鍔放到嘴邊,隨著她的右手拖動劍身向右移動,濕潤的舌頭有如水蛭爬過劍身。

塗滿唾液的白色長劍散發出異樣的光澤,如同熱帶花朵的甜膩香氣變得更濃。

「從呼吸器官微量吸入就隻會造成四肢麻痹而已,但如果直接從傷口大量侵入體內的話會怎樣呢?我現在就告訴你。」

海涅艾麗榭右手一揮,帶動空氣發出鳴響。

歐芙洛希妮舉起斧頭架開白刃,在四散的火花中,擦過臉頰的劍尖劃過銀白色的頭發。

側身避開攻擊的歐芙洛希妮突然臉色一變。

「這……這是……」

有如銀線的頭發傳來難聞的臭味,頭發還有洋裝肩膀的布料同時冒出絲絲白煙。

融化了。

孝晴看得目瞪口呆。這是強酸還是強鹼……?不,是厭氧性細菌!潛藏在唾液中的微生物在接觸空氣之後因為痛苦而失控,無論是人體還是布料——任何有機物都會遭到侵蝕,最後化為液體。

「當時在上海再活性的幾百隻僵屍裏,就隻有我獨自獲得兩樣東西。也就是人類的智能,還有這種變異的微生物……不用擔心,就算感染了,僵屍也不會再變成僵屍。但是——你最好記住隻要有一點擦傷,一切就結束了。你會變成一團黏糊糊的蛋白質溶液!」

海涅艾麗榭向前衝刺,整個身體化為長槍。歐芙洛希妮用斧頭擋下突刺,身體同時後退,但是腳被櫃子的殘骸一絆,臉朝上向後倒去,此時海涅艾麗榭已經進逼而來。

歐芙洛希妮按住差點掉落的頭部,向一旁滾動身體勉強避開攻擊,白色的尖錐穿破櫃子的背板。

白發重殺士繼續追擊起身的歐芙洛希妮。她睜大藍色的一隻眼睛,被唾液濕潤的牙齒閃著寒光。

優劣之勢完全對調。

歐芙洛希妮光是防禦海涅艾麗榭的劍刃便已竭盡心力,腳步越來越沉重,就連拉開與對手的距離也顯得力不從心。隻能不斷用斧頭抵擋機槍掃射一般連續不斷的突刺與斬擊,但是她很快地連這點也無法做到。

「一直握著那個東西沒關係嗎?」

「咦……?」

歐芙洛希妮也注意到了,造型簡單的斧頭表麵反射詭異的光澤。在不斷的互擊之中,塗在劍身上的唾液向外飛濺,在斧頭上建立勢力範圍。

「哇、哇、哇啊……?」

幸好緞帶已經融化,歐芙洛希妮急忙揮動右手,甩脫的斧頭滑落在地板。

但是如此一來,歐芙洛希妮隻剩下赤手空拳。

「——!」

孝晴用拳頭猛捶地板。

手腳的感覺已變得清楚許多,不過強烈的麻痹仍然侵蝕肌肉。就連混雜在空氣中,被稀釋數萬甚至數十萬倍的細菌都有如此的威力,要是海涅艾麗榭的劍直接觸碰到歐芙洛希妮的身體……

他多想立刻站起來,不管那家夥是不是奶奶的奶奶,總之必須阻止她才行。

但是他動不了。可以在地上爬,不過還是站不起來。

閉氣也已經到達極限,肺髒中像是有火在燃燒,脈搏的聲音彷佛爆炸在頭蓋骨內側轟轟作響,無法確定自己的心髒是不是還在跳動。反胃的感覺不斷湧出,眼前景物逐漸被一層白霧吞噬…

再一下子,再一下子就能動了。不過就算從麻痹中恢複,肺髒也已經空空如也,在如此痛苦的狀態之下自己還能站起來嗎?

好想放聲大叫。

隻是一旦出聲,空氣在下個瞬間就會從張開的嘴巴湧入肺部,所以孝晴忍了下來,就連下唇被牙齒咬得流出鮮血也沒有發現。

突然孝晴的肩膀被人抓住,使得他轉頭看去。

隻見穗稀好像在想些什麼的雙眼在極近的距離迎接孝晴的目光。

她似乎在猶豫什麼,先是不安地別開視線,雙唇像是要表達什麼無法言喻的感情,雙頰泛紅,額頭掛著汗珠。

「……」

穗稀緩緩抬起上半身,同時伸長脖子。

秀麗的臉龐逐漸朝他靠近,最後覆蓋孝晴的視野,接著他的啃唇碰到什麼既柔軟又溫暖的東西。

穗稀的雙唇就像杜鵑花,帶著甘甜的蜜香與樹液的苦澀味道。

「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與海裏艾麗榭對峙的歐芙洛希妮頓時全身癱軟坐倒在地,艾絲琳像是看見世界末日大聲哭叫,就連海涅艾麗榭也轉過身來,用感歎的表情看著這個情景。

「……?」

當然了,現場最驚訝、最不知所措的人是孝晴自己。

這輩子第一次碰上的狀況,而且是這種緊急狀況。

想不到自己連自由選擇對象的機會都沒有,而且是以這種形式被奪走第一次。

但是孝晴沒有質問穗稀,也沒有感歎自己的命運,因為他明白穗稀的意圖。

原本咬得緊緊的牙關被濕潤的舌頭輕易打開,從兩排牙齒之間透入的氣息帶有穗稀身上的溫度,同時也含有清涼的森林香氣。

是氧氣。

靠二氧化碳呼吸的穗稀累積在肺中的氧氣。她也和孝晴一樣摒住呼吸等待體內的微生物消失,當然了,她和孝晴同樣尚未完全恢複活動能力,但是她可以提供氧氣,而且需要氧氣的人就在身邊。隻要有氧氣,孝晴就可以忍耐到身體能動為止——隻剩下十秒鍾,或許隻需要五秒鍾

兩人的嘴唇分開。

不理會一臉呆滯坐在原地的歐芙洛希妮,還有淚眼汪汪看著這裏的艾絲琳,穗稀像是完成自己的責任一般倒下,胸口不停上下起伏,紅通通的臉轉開,用尷尬的語氣說道:

「剛、剛剛那是醫療行為!……你可要好好珍惜。」

或許她已經沒有移動的力氣,從褪色的頭發和胸口幾乎已經凋謝殆盡的花就能看出她的憔悴。

孝晴用手肘撐起身體,不理會麻痹的感覺,雙腳用力撐住地麵。雖然還無法行動自如,不過他已經可以站立,可以跑動。

然而就在這個刹那,孝晴猶豫了。

該朝海涅艾麗榭衝過去嗎?當然應該如此,這樣才能拯救歐芙洛希妮。

而且雖然隻靠步槍的刺刀肯定敵不過海裏艾麗榭,隻是如果不能揍她一拳,自己就太對不起瑠佳了。

隻是冷靜想想,往別的方向跑也是種選擇。

窗戶。隻要破壞窗戶,外頭的空氣就會流進室內。走廊那一側的門現正半開,隻要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室內很快就會充滿新鮮空氣,這樣一來歐芙洛希妮和艾絲琳就可以動了。

一個人當然無法同時做兩件事,必須做出選擇——

「你還有時間猶豫嗎,指宿同學!你現在該做的事隻有一件吧!」

像是從旁邊打了孝晴一巴掌的怒喝聲,聽起來異常低沉而且不自然,簡直就像迪士尼電影裏的唐老鴨一樣。

一個人像是要撞破入口的門衝了進來,有著一頭栗子色蓬鬆秀發的眼鏡女服務生——是應該早已逃走的瑛。

他把右手拿著的噴霧罐放在嘴邊吸了一口,然後豁出去似地大叫:

「走廊上的窗戶全都打開了!隻剩下這裏!」

為了防止使用者缺氧,搞笑藝人愛用的笑氣噴霧罐裏一律充填二十%的氧氣。瑛似乎把地下室裏的噴霧罐放進背包裏,他一定作夢也沒想到這個東西會以這種形式派上用場吧。

對著衝向窗戶的瑛點點頭,孝晴也邁開腳步,一手抓起步槍,驅策著仍然麻痹的雙腳向前奔去。

瑛撿起瑠佳的鎖鏈,用它扯落窗簾的殘骸。陽光頓時照射進來,室內的時間從黃昏倒退回到正午。

「不要為了無聊的義氣行動,會受傷的!」

海涅艾麗榭眯起獨眼應付急促的亮度變化,同時用左手抓起歐芙洛希妮丟下的斬首斧,然後彎腰轉動身軀,將斧頭投擲出去。

斧頭貼地對準瑛的雙腳飛去。斧刃上的唾液已經幹涸,危險的細菌多半已經死去,但是脊頭本身仍是足以把腳砍斷的凶器。

「安永!」

奔跑中的孝晴順勢舉起步槍向前投擲,斧頭將槍身一刀兩斷,本身也偏離軌道墜落地板,此時瑛用鐮刀的柄頭打向玻璃。

清冷的破碎聲響起,碎裂的玻璃散落地麵,製造更多聲響。

三層樓高度的強大氣流從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

海裏艾麗榭的白發,還有歐芙洛希妮柔軟的銀發都在風中曼妙躍動,然後靜靜地重新垂向地麵。

像是桂花又像是成熟果實的芳香已經消失,海風帶走一切,隻留下海潮的香氣。

「你第一次發揮作用呢,安永同學。」

「真沒禮貌!不過我也不會要你哭著感謝我。我看你要是在失去更多水分的話,鐵定會枯掉吧。」

把一旁的另一扇玻璃窗也打破之後,瑛將從背包裏拿出的瓶裝水倒向穗稀。

「——這個!死老太婆!」

孝晴大吼一聲,不顧一切朝海涅艾麗榭衝去。

雖然號稱重殺士候補生,其實隻是個沒有實戰經驗的高中生。麵對單純無比的衝撞,涅艾麗榭絲毫不慌張,輕輕轉身麵向孝晴:

「對付不聽話的孩子,我可不反對使用體罰喔。」

「不要!」

尖叫聲中,歐芙洛希妮抓住海裏艾麗榭的腳踝。難以想像這樣的握力來自麻痹的手指,遭受壓迫的肌腱隨即發出異樣的聲音。海涅艾麗榭咬牙切齒說道:

「不要動,這個屍體!」

海涅艾麗榭右手一轉反手拿劍,劍柄的尖錐朝著跪在地上的歐芙洛希妮頭頂垂直落下。

「不準對她出手!這個……!」

孝晴大聲怒吼,海涅艾麗榭的獨眼閃過動搖神色,雖然想要移動身子避開,腳被抓住使她無法動彈。

「咕……!」

對手隻是個高中生,瞬間就可以解決。然而反射性擺出架式的海裏艾麗榭竟然把手中的長劍拋往一旁。

下個瞬間,孝晴正麵撞上海裏艾麗榭,然後順勢把她撲倒茌地。

「住手!快走開!不要碰我!」

被壓在孝晴身下的海裏艾麗榭拚命掙紮,用左手推著孝晴的下巴。沒有任何技巧,也談不上冷酷無情,那完全是普通女孩的拚死掙紮,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身經百戰的重殺士。

「吵死了!這拳是代替宮川打的!」

一把抓住對方衣領,孝晴用更大的聲音怒吼。若非如此,他絕對沒有勇氣做出對男人來說最為卑劣的行為。孝晴高舉右拳——雖然沒有使盡全力——打了少女的臉頰。

海涅艾麗榭尖叫一聲,用雙手蓋住自己的臉,隻是她並非害怕自己受傷。

「不要打我!你應該知道吧?這是接觸傳染!如果你的手上有傷……」

她真正害怕的是孝晴變成和自己一樣的東西。

「拜托!就算是我輸了!快點打爆我的頭重殺我!」

海涅艾麗榭伸長手臂,向坐在一旁的歐芙洛希妮苦苦哀求。

所有的矜持與憎恨都消失無蹤,她對自己最厭惡的僵屍發出懇求,像個孩子驚叫:

「求求你……!快點!快殺了我!會傳染的……!救救他!求求你!」

「……祖母大人的祖母大人……」

歐芙洛希妮的眼中湧現憐憫,若是一分鍾前的海裏艾麗榭鐵定會怒火中燒,但是現在不一樣,她渴求對方的憐憫,乞求對方給予她慈悲。

「你恨我吧?沒關係,打碎我的頭,把我燒掉吧!我不會再抵抗了,把我的手腳切掉丟進焚化爐裏也可以!所以……!快讓他離開我的身體!送他去醫務室檢查……!」

「……」

孝晴停下準備揮出第二拳的手,然後緩緩放下。

他終於明白海涅艾麗榭平時總是穿著防護服的原因。那不是為了保護自己,正好相反,她是為了保護別人才把自己封閉起來。

「史圖迪翁家的大小姐。」

艾絲琳揮動右手,鏈鋸沿著地板滑過去。一邊旋轉一邊移動的鏈鋸像是經過精密計算在歐芙洛希妮的腳邊停止,順從地將握柄對著她,銀牙閃耀光芒。

「對不起,我還沒辦法站起來……我知道這樣很狡猾,可是拜托你動手吧。不是為了替瑠佳報仇……是為了那個人。」

「……」

歐芙洛希妮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被瑛扶起來的穗稀。

穗稀還沒有原諒海裏艾麗榭,這點從她燃燒著憎恨的眼神就能清楚看出。不過她隻是緊閉雙唇,雖然心中肯定充斥種種辱罵的話語,但是並沒有說出口。

歐芙洛希妮把手伸向鏈鋸拿了起來。不需要啟動引擎,以她的力量那怕隻是輕輕一揮,人類的身體就和熟透的蕃茄沒什麼兩樣。

「……謝謝。」

海涅艾麗榭的表情終於放鬆下來。

「指宿小弟,退後吧……雖說你大概不肯相信我,不過你至少要閉上眼睛和嘴巴,別讓我的體液跑進體內。」

「……」

孝晴沒有回答,依然跨坐在她的身上,沒辦法有任何動作。

怎麼辦?自己該怎麼做才好?比起把責任推給歐芙洛希妮,自己是不是應該親手執行重殺處理呢?如果自己和她真的有血緣關係,這或許是自己的義務……

心中似乎想起某件事。

「那個,那我就,動手了……對不起了,孝晴。」

歐芙洛希妮用充滿歉意的語氣向孝晴開口,然後高舉鏈鋸,停了一拍之後往下揮動。

「等等——等一下!」

「!」

歐芙洛希妮的表情因為驚懼而扭曲。

以斷頭台的速度急遠落下的鏈鋸在半空中緊急停止,銀牙微微撕裂皮膚,幾粒微小的血珠噴濺出來。

那是交叉雙臂護住海涅艾麗榭頭部的孝晴的皮膚。

海涅艾麗榭緊張地大喊:

「你——你在做什麼!我不需要無聊的同情!你忘了我是什麼嗎?我是僵屍!是你的敵人!我不值得同情!」

「吵死了!換做是宮川……那家夥絕對會做一樣的事!」

沒錯。

就算重視的人死了,變成與人類不同的東西——

自己想起瑠佳說過的話。

「……」

穗稀輕咬嘴唇,但是沒有開口反駁,因為她比孝晴更了解瑠佳。海涅艾麗榭的表情也閃過一絲痛苦,瑠佳對她而言是摯友的女兒。

「孝、孝晴……流血……我、我……」

「笨蛋,又不是你的錯……不要在意,我沒事。」

孝晴把手放在歐芙洛希妮顫抖的手上,讓她把鏈鋸放回地麵。

「什麼叫沒事!要是從傷口感染……!夠了!給我讓開!我自己解決!」

巨大的力量把孝晴推開,海涅艾麗榭同時伸出另一隻手搶奪歐芙洛希妮手中的鏈鋸。

但是兩邊都沒有成功。

「不可以!還是不可以!海涅艾麗榭,我們不能就這樣輕易逃避!因為我們是壞人!是總有一天要被人打倒的怪物!」

歐芙洛希妮沒有放開鏈鋸,同時孝晴也用雙手抓住海涅艾麗榭的圍裙,反過來拉起她的身體。

接著孝晴順勢向後倒下,讓海裏艾麗榭壓在自己身上,接著孝晴用雙手捧住她的頭,白色的頭發化成波浪,散發消毒水的清涼氣味。

海裏艾麗榭用力掙紮,像個耍賴的孩子扭動身體,雙腳在地上亂踢,兩隻手猛推孝晴的臉,試圖讓自己與他拉開距離。

「放手!放手!放手……!」

「不要!」

「放開我!拜托!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碰上那種事……!我好怕!好恐怖!幫幫我!不要再讓我……失去家人……!」

「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是家人不是嗎?所以才不能放開不是嗎?」

海涅艾麗榭的身體猛然一震,孝晴把她的頭拉向自己的胸口,更加用力抱緊她。

「你可以不必那麼鑽牛角尖!你討厭僵屍吧?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用連你自己都討厭吧?」

「……不行……可是,不行……!會傳染的……跟我在一起……」

「那也要被咬到才會吧?真的有那麼可怕嗎?我一直待在你的附近,還接觸你這麼長一段時間,可是我一點事也沒有!」

「可是……我好害怕……我的身體和普通人不一樣……吐出的氣息是有害的,一滴唾液就能殺人……好怕……我好怕我自己……」

伴隨顫抖與啜泣聲,隻剩下一隻的眼睛不斷湧出淚水。

她是膽小鬼,比任何人都深刻體會僵屍的可怕,直到現在也不斷透過自己的身體深刻感受。就算頭腦明白道理,她的心依然拒絕接受,就這樣把自己的身體關在密不透風的防護服裏百年之久。如今她那早已變成化石的心成了言語的碎片,和眼淚一起湧出。

「我一直在想,在想會不會突然出什麼差錯,我的呼吸會從防護服裏漏出去……身體裏的微生物會不會突變……會不會用手指碰別人一下就讓人感染……比起我重殺的幾萬隻僵屍,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更加危險……」

「哪有這種事!因為——」

孝晴一口否定海涅艾麗榭的獨自,然後稍微停頓麵向她的臉,她的眼睛,凝視她害怕的自己,說出必須傳達給她的話:

「因為你是僵屍……因為你努力了一百年,我才能見到你不是嗎?對吧?」

「……!」

驚訝地瞪得老大的獨眼中,如同湖水一般清澈的蒼藍眼珠映出孝晴的臉。現在海裏艾麗榭應該看到的不是和她一樣的淚眼,也不是冠冕堂皇的說教表情,所以孝晴勉強自己露出笑容,然後——雖然有些生硬——不過還是成功了。

「你剛剛不是說我是你的家人嗎?沒錯,你這樣不是很幸運嗎?過了一百歲還能見到孫子的孫子喔?」

「……可以嗎?」

海涅艾麗榭的聲音當中混雜迷惑與微小的期待。

「我可以……把你當成家人……當成自己的玄孫嗎……?」

「當然,這本來就是事實……對吧?奶奶的奶奶的奶奶。」

孝晴再一次抱著海涅艾麗榭的頭靠向自己。

「……多說了一次奶奶。」

輕輕抱怨一句之後,白發少女閉上眼睛,在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孫子的孫子身上放鬆,臉頰靠著他的胸口露出微笑。

那就像是父親懷中嬰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