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日,李佑被停職三天了。昨夜他從歸德千歲之口得知錢皇商已經說情成功,今天便沒有外出,在家中翹首以待。唯恐錯過宮中使者,耽誤自己複職大業。
連月來基本上****不缺請吃酒飯的,唯有這三日一個也無(主動請朱部郎一次不算),可見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乃是不需證明的公理。
險些忘了,還是有主動請他吃酒的,不過差點被索去了小命而已。
等到午後,終於盼來了傳旨宮監,順便還從尚寶司捎來了他的牙牌。如果是別人,隻能去衙門裏等結果,但李大人是近侍內直,在宮外沒有衙門,所以由使者直接到家中傳旨,也算是皇家對侍從之臣的優待。
送走這位麥公公,李佑尚還沉浸於複職喜悅中,卻另有不速之客上門。是個不知道什麼衙門的青衣老吏,留了一封手本給他便走了。
李佑展開文書後,先看到末尾蓋有紅印,仔細分辨是“河南道監察禦史”的印信。又閱覽具體內容,卻是叫他明日自行到都察院過堂。
國朝官場中,監察勢力強大到前所未有。六科十三道從形式上上構成了天羅地網一般、無所不包、甚至互相監督的完整體係。
其中這十三道監察禦史裏的河南道,便是兼管著禁直官員的監察事務,甚至都察院本身也列在河南道監察名單裏。比較冷幽默的是,司禮監也在這張名單裏,不知道當年司禮監權勢最盛時,有沒有大能禦史去司禮監檢查工作。
李佑依稀記起,當初太後的諭旨是“免去讀書官,停職待勘”,不但有停職,還有一個“勘”字。
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過場麼,太後也不是真要罷官,居然還有禦史來較真,而且是個消息不靈通的禦史。
這位慢慢吞吞的,時至今日才發來傳貼的禦史老爺似乎並不知道太後已經撤銷了處分罷…李佑對此隻能吐出三個字:“真見鬼。”
李佑複職的第一天,便趕上了朝會之日,也是他首次朝參。
理論上,國朝聖明天子應當日日早朝,治國不可懈怠,早朝不夠還得加午朝。但這早朝對天子和大臣來說,都是個極其辛苦的事情。
萬曆初年張江陵當國時,曾以天子年幼為借口,從製度上將日日常朝改為三、六、九朝會,數量驟然減少了三分之二,堪為該閣老最大德政,一直遺澤於現在。雖然後麵也有幾十年不視朝的特例,但畢竟不是製度。
直到今天,大明的早朝再也沒有恢複過日日摸黑常朝,從大臣到天子對此事都裝糊塗,誰也不想恢複祖製日朝,那是要犯眾怒的。天天和環衛工人類似的作息時間,三四點起床五六點入宮,那到底是做官(做皇帝)還是受罪?
朝參官的沒有三千人也有兩千人。眼看太陽快出來了,時辰已到,便在讚禮官的指揮下於午門外列隊登記。高官們也從東西朝房魚貫而出。
中書舍人李佑施施然出現在午門之外時,倒也引起了若幹相識人物的注意——李舍人不是被聖母太後停職了麼?今天為何還上朝來?
有腦子快的已然猜出發生什麼了,不由的感慨幾聲做官有門路就是好。停職才三天就複職了,別人停職誰不是十天半月?運氣差的還有被發配到國子監讀書半年的。
文左武右,排隊穿過午門掖門,停於金水河南。鳴鞭之後,便熙熙攘攘的過金水河,按著規矩排好班位。
之所以說按著規矩而不是按著級別、按著品秩、按著差事之類的,是因為朝會排位是個很複雜的學問,不單單看品級,要參考到方方麵麵。而且總是改來改去,不是鴻臚寺專業人士很難說清其中來龍去脈。
景和朝常朝站位大致如下,皇極門下設天子寶座,稱為金台。寶座左右是各種錦衣衛士和兩翰林、兩中書,傘蓋宮扇之類的也不能少。
金台之下的丹陛上,錦衣衛官與內閣大學士東西對立。
丹陛之下廣場上,禦道之西是武官,公侯勳貴也在這邊,並稍微突出靠前點。禦道之東是文官,也是排位規矩最複雜的地方。
最前方是鴻臚寺讚禮官、通政司讀本官、糾儀禦史監察官、尚寶司前導官這些在朝會上有差事的,方便出入。其次是翰林和內直官員,作為天子近侍,當然位置要和寶座近一點,資曆越老的越靠近中間禦道。
再次是二品三品的都禦使、副都禦使、尚書、侍郎、各衙門正卿,以及國子監祭酒,算是外朝大佬梯隊。
大佬梯隊後麵是六科十三道的口水官們,他們的位置要比五六品部郎們都得靠前,以示清貴。
這是一條分界線,再往下麵,沒人關心了,在朝會上就是充場麵、打醬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