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匠(1 / 1)

我對旺財的感覺,其實從一開始就很複雜,他的一頭卷發,常讓我想到那夢中給我溫暖,牽著我的手走過的愛人。

他那女人都想跟他生娃的調調,又觸痛著我心裏隱藏的痛。當然,如果其他男人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八成會以為他吹牛的,但從旺財嘴裏說出來,我卻知道那是真的。

因為他從奴隸市場走出來之後,他身上某種東西就活了出來,如野獸般的眼神,用筷子割斷麻繩的本事,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彪悍的匪氣。

是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我能掌控的人,所以他後來做的許多事,也不能算是騙我。隻是人有時候就是那麼奇怪而喜歡自虐的動物,即便知道一條路是走不通的死胡同,依然會一步步的走下去。

我輕輕的歎了口氣。倚著窗子,讓窗外的風,幫我吹去心中湧起的那絲絲縷縷的惆悵。

這時,窗下有個頂著個大鬥笠的人,挑了兩個水桶,到了桃樹下。

臭烘烘的氣息,撲鼻而來。

桶裏應該是發酵的肥水,想來是園丁來給桃樹施肥的。

我皺了皺眉頭。非是嫌棄肥水臭。而是因為這園丁太不專業了。

凡花卉要在初春時節來臨前,施加底肥。可現在正是三四月間,桃花都已經開了,此時還來施肥,卻會讓花期縮短。

看看,看看,這些桃樹長得看似枝繁葉茂,實則亂七八糟,全無章法,就是這不稱職的園丁,不該施肥的時候瞎施肥,該剪枝的時候不剪枝造成的。

哎!這樣的園丁,怎生能進得了宮?說不得是宮中哪個管事的親戚吧。

看看,不光亂七八糟,還摸魚!

我居高臨下,看著那‘大鬥笠’拿著一個大水瓢,繞著花樹澆了幾瓢肥水,就扶著樹幹發起呆來。然後又澆幾下,又扶著水桶半天不動地方了。

這要是我手底下的人,一早請他吃炒魷魚了。但這不是我的人,也輪不著我管,我繼續倚著窗子,想我的事。

剛才想到哪了?哦,想到我從沒問過旺財,奴隸市場那天,他為什麼要開口,讓我買下他。他那樣的人,隻要脫開官兵的視線,就可以跑了,不管是誰買下他,其實都是一樣的。

“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樹下的花匠,澆著花,發著呆,想著他老婆,想著初見他老婆第一麵的時候的情景。

這花匠,現在做著花匠,可不一直都是做花匠的,他年輕那會兒也曾轟轟烈烈的折騰過。

那會兒世道亂,隻要有把子力氣,有份膽大的豪勇,拉上一竿子兄弟,就能占個山頭,讓人稱大哥。

那時候劫官府、搶稅銀、殺貪官、懲惡霸,當然也搶過女人。嬌滴滴的官家千金,風騷的富家小妾都見過不少,其中好的貨色,兄弟們自是緊著往某的床上送。剛開始他們都是嚇嚇唧唧的,一夜風流之後想黏上某,做某的壓寨夫人,其中還有一個,為了能當上某的壓寨夫人,謊稱肚子裏有了某的娃。

在某的山寨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寨子裏的兄弟,要一個女人給他生娃了,那就是他獨有的了,別的人要敢再打主意,就跟他拚命。

某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拿他當某的女人了。

原因很簡單,首先是因為她漂亮。她當時就站在人群中,衣著很普通,臉上還蒙著麵紗,但在數百人中仍讓某一眼就看到了她。她那一身優雅的氣質哪裏是一方小小的麵紗就能掩住的?她在那裏,隻隨意一站,那就是風華絕代。

她也在看著某,隔著麵紗,隔著擁擠的人群和那麼遠的距離,某也能感覺的到她熾熱的目光。不禁伸手摸了摸臉,暗想:某果然是有魅力的男人呐!

再有就是,我覺得跟她是見過的。當時某山寨裏的女人有不少,某記不得了,但那盯著某,想往某身邊靠的眼神,沒有錯。

興許是哪個對某格外癡情的,不信某死了,跟著一路上京城來的。這般有情有義的女人,就收了吧。

於是,某暗示了她。

但很快某就發現她不是寨子裏的女人,因為寨子裏的女人沒有一個能在某瞪視的眼神下,敢回瞪某的。

後來某又發現,她根本看上的不是某,她總是看著某的後腦勺發呆,那眼神空空洞洞、飄飄忽忽的,沒有焦距,不知道她實際上看的是什麼。

他看著某的後腦勺,想的是哪個呢,到現在某也沒弄明白。

“哎!”這時,悠悠輕輕的一聲歎息,在頭頂上方傳來。

這小樓平日裏是沒有人的,打掃的事也是某自己來,是哪個在歎氣呢?

猛抬頭,向上看去。

窗口站著一個人,那視線的方向是看著某頭頂上方,正確的說是看著某的鬥笠,他那個角度看不見某的臉的。

可是又仿佛沒看著某,那眼神空空洞洞、飄飄忽忽的,似乎沒有焦距,不知道她實際上在看著什麼。

嘩啦啦,一瓢肥水,盡數倒在了自己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