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時候,林沁看到幾個太監把大宮門給鎖了,不由奇怪的看了尚傑一眼,尚傑看出了她的疑問,微笑著解釋:“這一帶的三座宮,毓慶宮、景慶宮、懷德宮,原是我們兄弟幾個未開府時的住處,現在,”他歎了口氣,“哥哥們都歿了,十二和十三也都搬出宮了,這裏沒了主人,我怕觸景生情,也不太過來,所以就讓人都給封了,隻安排幾個人灑掃。”
“那這宮裏,有什麼地方是你不會觸景生情的呢?”林沁突然問。
尚傑一愣:“這倒也是。”這宮裏,沒有什麼地方是他沒去過的,沒一處都有過去的回憶,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才不想呆在這個宮裏。有著相同記憶的人,大多不在了,隻留下那些景物給在的人獨自懷念,獨自傷心。
林沁看他暗淡下去的神色,隻說了句:“帶我們到別處看看吧。”聲音裏竟有幾分柔軟。
觸景生情,感時傷情,他那般多愁善感,難怪會那般憔悴了。
其實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僥幸生還後,再也沒回過以前的住處,所有和爹娘和石郎去過的地方,也都再不敢去。
獨自承受這記憶,獨自忍受著孤獨,身邊縱有再多的人來人往,也無法排解那份寂寞。
原來,他和她竟是一樣的啊。
穿過廣德門,走過長長的宮巷,尚傑帶她到了曆代皇後所住的、已改名叫“沁心宮”的正宮。林沁看到那正殿上堂而皇之的書著的“沁入心脾”的匾額,很無語。這匾顯然有些年頭了,不是新近書的。這可以說是他的表明心跡嗎?
她正想說點什麼,卻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便有人叫“皇上”,似乎找得很急。尚傑皺了皺眉,向林沁道:“大概有什麼事,我先去處理一下,由秦安陪你先看看,好嗎?”
“我本來就沒想叫你陪我。”林沁以毫不在意的口氣道。
尚傑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戀戀的放開了她的手,出去了。
林沁牽了齊朔的手,慢慢地在這偌大的宮殿裏走著。她對那些富麗堂皇的正殿絲毫沒有觀賞的興趣,就盡往偏僻的地方走。秦安眼見她越走越偏,忙勸說:“夫人,那邊荒涼得很,不要再過去了。”林沁卻不聽。
於是就走到那個院落,那個當年尚傑仿著水心居的修建的沁心園。
這裏的雖然偏僻,但顯然沒有廢棄,樹木叢生,卻沒有多餘的旁枝阻路,隻是因為冬天的緣故,顯得有幾分荒涼,但這裏的幾株梅花卻長得很好,風遞幽香出,遠遠就能聞到。
秦安看著她一步步向園中走去,不免有些心急,這園子在這幾年的功用都是給尚傑憑吊故人的,因此,即使是大白天,他也不免感到陰森恐怖。如果就這樣也就好了,主要是那一幢臨湖的小樓裏,還有些不能叫林沁見著的東西,未及收拾。
“夫人……”
林沁踏上台階的腳頓了頓,轉過身問:“你不會說,這幢樓不能進吧?”
秦安點點頭,林沁哼了一聲,還是上了樓。
秦安隻好認命的跟上。
第一樓格成三間,擺著些桌椅床榻之類的東西,布置之初大概是做起居用的,倒沒什麼特別的,隻似乎許久沒有人到過,甚至也很久沒有人打掃過,走進去不太好聞。屋中結滿了蜘蛛網,手腳重一點就灰塵漫天。林沁極快地退了出來,秦安鬆了口氣,本以為她會就此離開,不想她看了一眼他後,卻仍是往二樓走。二樓的房間是互通,成“回”字形,各麵牆壁上掛滿了字畫,都是人物風景,風格類似,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再看畫中人物的服飾,似乎都是皇室子弟,那風景大抵也是宮苑風景。
秦安見她留心這些畫,忙在旁解說:“這都是涵親王的字畫。涵親王是皇上的第五位兄長,最擅丹青,閑暇之餘,畫了好多畫,可惜,大多都焚毀了,這些是他送給先皇和皇上,畫的都是先皇、諸位王爺和皇上。”
秦安按照畫的順序一一解說畫的背景。
第一幅是肖像,畫中是個中年的皇帝,穿著極正式的禮服,正襟危坐,麵容嚴肅,神態威嚴。“這似乎是涵親王現存的最早的畫,畫這張畫的時候,涵親王還是五皇子,沒封王,畫中的先帝似乎是四十四歲,皇上還沒出世。”畫的右下角不起眼處寫著“臣子俊於崇武二十年七月聖壽畫”一行小字。
第二幅畫的畫麵極生動,背景是軒敞的大廳,站著一眾目瞪口呆的太監宮女,近處滿地的果品小玩意兒,在這一團雜亂中,一個小小的孩童,坐在地上,笑眯眯地抓著一張沾汙了的紙在撕,他的身下,明顯的露出書本的痕跡,左邊露出了“般若”兩字,右邊露出了“中庸”兩字。他身側,中年皇帝臉上滿是慈愛之色,另一邊的青年臉上卻是滿臉無可奈何。畫名:“十弟抓周”。
林沁吃驚地看著秦安,秦安很慚愧地道:“夫人沒看錯,這是皇上周歲時抓周的情景,奴才是沒看見過,卻聽宮裏的老人說起過,那一日,皇上和太子陪著他玩了一下午,一直到他玩倦了才罷。”
原來他小時曾是這樣的淘氣,這樣的受寵。
那一幅幅畫上,十有八九都有尚傑的存在,述說著尚傑的過去,他的平順的皇子生涯。
在這些畫裏麵,最讓她印象深刻的,還是第二十七幅畫,畫名“七子晏遊圖”
畫麵的背景是宮苑中長長的曲廊,周圍花木扶疏,幾叢春花開得正浪漫,正是春guang明媚的日子。幾個皇子似乎剛下了朝,都穿著正式的朝服,互相說笑著漫步。並排走在最前麵的便是中年的太子和年少的尚傑。太子相貌堂堂,氣度雍容,偏著臉似乎正對尚傑訓示什麼;尚傑此時方十七歲,比他們初見時更稚氣更張揚,他似乎被太子說得不太好意思,扭頭向後麵的兄長們笑。身後的各個皇子神情不一:與太子相貌仿佛的四皇子雖然笑著,卻似馬上就要趕去哪裏一般,有幾分行色匆匆;五皇子拉著四皇子的胳膊,似乎正阻止他離開時聽到了尚傑的叫聲,朝著尚傑一笑,是心無芥蒂,極自然的笑;跟在他們後麵的七皇子一看就是平日很嚴肅的人,笑得淡淡的;落在最後的六皇子和九皇子也似乎本自己在聊天,剛聽到聲音微微抬起頭,看向尚傑,六皇子的笑有幾分寵溺縱容,九皇子則似笑非笑,似乎在取笑尚傑。但無一例外,這些笑容都顯得很溫暖,這畫麵看起來竟似幾個知交春日宴遊,絕不像是皇家子弟相處的模樣,因為是那樣的其樂融融,那樣的和睦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