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想了想,才回稟:“回夫人的話,奴才從十歲起侍奉皇上,到如今已有二十八年了。”
“二十八年,那是很久了啊。”那枝花苞,隻有十九個,好少。“秦公公,可不可以說說皇上小時候的事?”以前他很少說,她也很少問:他不說,大概是怕她從他的話裏猜出他的身份;她不問,卻是以為他受過很多傷害,怕勾起他的傷心事。於是,竟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現在,雖然知道了他是當初備受寵愛光鮮無比的十皇子,可是,誰知道背後有什麼呢?這個太監,既然是他派來的,必定是他很信得過的,也許,能從他這兒了解點什麼也不一定。
“這……”秦安猶豫了一下。
“怎麼?不方便說嗎?”
“不是,不是。”秦安忙道,這沒什麼不好說的,更何況皇上也交代過,盡可能地滿足這位夫人,這位將來的皇後。這些事,就算他不說,若夫人去問皇上,皇上自己也會說的吧。有些事,與其讓皇上說,不如他說,還可以更客觀些,夫人聽了,想必也會更心疼皇上。這樣想著,他就急急地回稟:“隻是奴才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就從頭說起吧。”
“奴才不太會說話,又囉囉嗦嗦的,夫人待會兒聽得煩了,還請寬恕一二。”秦安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現在臉上的神色如何,隻聽她淡淡地道:
“無妨,你喜歡怎麼說就怎麼說,詳盡一些倒好,聽不明白,我再問你就是。”
“那奴才就說了啊。”秦安想了想,才道,“奴才是崇武二十六年進的宮,那時,十殿下才四歲,內務府需要幾個小太監時刻陪侍,管事的大太監看奴才還算伶俐,也就挑上奴才了,奴才當時心裏是十分不願,因為早就聽說,十殿下皮得很,最會惹是生非,可是……”
秦安慢慢地從初見開始說起,一點一滴的小事,過了這麼多年,回想起來,那些情景依然曆曆在目。
跟別的皇子不同,這位小殿下,一直都是活蹦亂跳的,整天笑嘻嘻地到處跑,每日遊於各宮各殿之間伴後妃頑笑,陪皇子讀書,每一處見了他都是極歡喜的,人人都縱著他,任他恣意妄為,到後來,便是他們這些隨扈,也漸漸忘了自己的職責,由著他胡鬧了,可殿下,卻從沒讓他們因為他而遭罪。
這樣的日子竟過得那麼快,那個小小的殿下,粉團兒一般可憐可愛的殿下,一眨眼竟已成了翩翩美少年,也因此他見到殿下的時日越來越少了:殿下喜歡往外跑了,跑遠的地方,總不帶上他,甚至有一去兩三年的。宮裏的人誰不記掛著他,誰不想讓他多呆在宮裏?可是,他看到殿下在宮中那般鬱鬱,卻寧可殿下開開心心地在外麵。
這樣平靜的日子也沒有很久,殿下越發長大了,事情也就越來越多了。那一年,殿下帶回了外敵入侵的消息,同時也帶回了他已娶妻生子的消息。
“先皇聽說殿下已經娶親,心裏是很歡喜的,可是,祝氏卻是早就已經聘下了的,朝中的貴人們,大約也隻殿下不知情。先皇說是君無戲言,不能自毀承諾,殿下死活不肯,和先皇頂了幾句,先皇就和殿下強上了,一麵把殿下軟禁了,一麵就叫十一皇子替殿下拜了堂,後來……”秦安偷偷抬眼看了看林沁,林沁還是那個姿勢,他無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便硬著頭皮說下去,“後來聽說殿下喝醉了,把祝妃當做了夫人,就……就生米……生米煮成熟飯了,殿下後悔也來不及了……”
“哢”的一聲,似乎是樹枝折斷的聲音,秦安看著林沁的背影,不敢再說了。
沉默了好久,才聽到林沁依然很冷淡地聲音:“秦公公,接著說啊,後來怎麼了?”
秦安惴惴不安地道:“後來,因為那場戰事,太子殿下薨了,四殿下和七殿下也薨了,後來因爭立太子,五殿下被六殿下和九殿下謀算了,事發後,兩位殿下也被先皇賜死,十一殿下知情不報,被貶黜,從皇室除名,先皇就立了十殿下。此後先皇一直身體不好,朝中事務繁雜,十殿下就沒閑暇來接您了,後來終於有了閑暇,叫了杭侍衛前去,卻……卻帶回來一個噩耗……”他的聲音慢慢地低下去。
秦安想起當時,有些酸楚,“那日,正是皇上登基後的第一個生辰,朝廷內外,一片歡騰,皇上一直笑著,等著杭侍衛回來,在聽到杭侍衛回來後,皇上甚至跳了起來,幾乎就不管不顧地衝出去了,他是那樣的高興,那樣的興奮,杭侍衛幾乎不忍心告訴他那個噩耗,可是……可是……”秦安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道:“皇上那時幾乎發了瘋……他就當著風坐了一夜。有時候,奴才在想,如果不是那時先皇還在,皇上也許真的會做出什麼事來……後來,先皇瞧問皇上神色不好,問他怎麼了,皇上怕先皇擔心,隻說是高興喝醉了,先皇還叫皇上早點把您接回來,說是如果夫人怪罪下來,他替皇上給夫人賠罪……可是……”
林沁看著手中的那支臘梅,不知道這枝花苞,離了樹還能不能開。
“先皇是怎麼駕崩的?”
“這個……”秦安不明白她為什麼又把話題轉到先皇身上,想了想隻是道,“先皇年事已高,身體不好,沒過多久就因病駕崩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先皇駕崩時已經六十九了,也算得上壽終了,隻是,如果不是最後那一兩年,接二連三的打擊,他也許能更長壽些。
“秦公公,多謝你和我說這麼多,”林沁轉過身,秦安看到她臉上的神情很溫和,“今日已經晚了,公公請先去休息吧,明日再向公公請教,畢竟我對宮中的規矩一無所知,還請公公不吝賜教。”
“不敢不敢,夫人隻管吩咐就是。”秦安低下頭,“夫人如沒其他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林沁看著他慢慢地退出門去,回轉身,關上窗,把手中的臘梅插在一個小花瓶裏,默默地看了會兒,才吹了燈,自去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