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清楚,”他繼續說道,“如果您成了阿遼沙的妻子,以後勢必引起他對您的憎惡,您是位有強烈自尊的人,因此對於這一點定會有所察覺,並做出抉擇……可是,——我到這兒的目的並不是奉承您。我想對您說的是,您絕不可能在其他地方發現我這麼好的朋友。我對您表示憐憫和同情。我不由自主地摻和進了整個事件,然而——那都是您分內的事情。具備高尚人格的您一定對此深有體會,並發自內心地理解我,不和我鬧別扭……我心裏比您還痛苦;關於這一點,請務必相信。”

“說完了沒,公爵,”娜塔莎說,“能不能給我片刻的寧靜。”

“好的,我馬上就離開,”他回答說,“但我真的是像對待親生女兒那樣愛護您,希望您同樣讓我經常探望您。希望您能夠將我視為您的父親,並同意讓我為您效力。”

“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多餘的,請離開。”娜塔莎再次將他的話打斷。

“我十分清楚您高傲的個性……可我當前向您吐露的全是肺腑之言。現在您有什麼計劃嗎?與父母和解?這真是個好主意,可您父親不僅不講理,而且專橫跋扈、驕傲自滿;請您寬恕我,可事實就是這樣。回家帶給您的隻會是無盡的痛苦和苛責……而現在對您最重要的便是自食其力,我當前的任務,我莊嚴的責任——便是在這個時候關懷並幫助您。阿遼沙懇請我千萬別棄您而去,而是和您做朋友。可您除我之外,還有別的朋友,他們對您也是熱情有加。您應該恩準我把納英斯基伯爵介紹給您吧。他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和我們又有親戚關係,甚至說是我們所有人的恩公都不過分;他幫了阿遼沙不少忙。阿遼沙非常地愛戴和敬仰他。他擁有強大的權力和龐大的勢力範圍,已步入垂暮之年,作為一個姑娘,您完全可以侍奉他。我曾在他麵前提起過您。他會替您安置一切的,假如您同意,他還甘願替您在他的某位女親戚那兒弄一個美差……我在很久之前便開誠布公地、真心實意地將我們的事告訴了他,激起了他內心仁慈而又高貴的情感,如今甚至再三懇請我快點向您介紹他……他是位善於發現美欣賞美的人,請務必信任我——作為一個慷慨大方令人敬仰的老先生,他很會珍惜旁人的長處,前不久他還因為一個案子以高度的寬容對待了您的父親。”

娜塔莎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微微抬了抬身子。如今她什麼都知道了。

“請您快走,立即離開這兒!”她大聲地喊道。

“可是,我的朋友,請務必記住:伯爵同樣能為令尊效力……”

“我父親絕不願從你們那裏得到任何的好處。您到底是走還是不走!”娜塔莎又一次大聲喊道。

“哦,上帝,您真是個急脾氣,對別人多麼缺乏信任感!我都做了什麼,竟換來這樣的回報,”公爵說道,並且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不管怎樣,望您能恩準,”他繼續說道,接著便從衣服口袋中拿出了一個大紙包,“您一定會恩準我為您將這個作為憑證的東西留下,它足以表明我對您的憐憫,特別是可以表明納英斯基伯爵對您的憐憫,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吩咐的。這個紙包內有一萬盧布。請耐心一些,我的朋友,”他發現娜塔莎已怒氣衝衝地從椅子裏跳了起來,便趕緊說,“少安毋躁,請讓我把話說完:您明白嗎,您的父親官司打敗了,這一萬盧布是當做報酬,它……”

“快滾,”娜塔莎大聲喊道,“和這些錢一起滾蛋!我已經看透您了……噢,簡直是個陰險、陰險、陰險的小人!”

這回是公爵氣得從椅子裏跳起來,臉色白得嚇人。

他此行的目的可能是想了解大致的情形,了解大概狀況,他也許對一萬盧布的作用曾有過幻想,娜塔莎的境遇實在不佳,她貧困交加,又被父母、情人遺棄。公爵向來以陰險無恥著稱,他曾多次在為納英斯基這個老色狼獵豔上效犬馬之勞。可他非常憎惡娜塔莎,一看形勢不對,立即轉變口風,以嘲笑諷刺的口吻對她極盡侮辱之能事,這樣一來他也算沒白跑一趟。

“您幹嗎發那麼大火,我親愛的,這樣可不太妙呀,”他心急火燎地想立即欣賞他侮辱別人帶來的後果,以至於連話音都有些發顫了,“這樣太說不過去吧。有人想替您找個依靠,而您反而把尾巴翹到了天上……難道您不明白,這都多虧了我呢;我本來老早就能把您關進妓女收容所,由於那個被您勾引得神魂顛倒的小夥子是我兒子,他被您騙了不少錢,可我卻沒這麼做……嘿嘿嘿嘿!”

可那會兒我們已進了房門了。我在廚房便聽到了響動,就讓醫生稍稍放慢腳步,這樣才聽到公爵的收尾之詞。然後又聽到了公爵那令人作嘔的冷笑和娜塔莎徹底失望後的驚聲尖叫:“哦,我的上帝!”這會兒我立即衝了進去,直撲公爵。

我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口唾沫,用最大的力量給了他一巴掌。他本打算向我還擊,可看到他要對付的人有兩個,就立馬拿起桌上的那包鈔票,以極快的速度逃走了。是的,這都是他的所作所為;是我親自看見的。我從廚房的桌上抄起一根擀麵杖立即向他追去……當我回到娜塔莎那兒的時候,發現醫生正抱著娜塔莎,可她仿佛得了驚厥症一般使勁在醫生的手臂裏掙紮著。我們花了很長時間也沒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後來她終於被我們安置到床上去了,她似乎仍然處於病痛的迷亂之中。

“醫生!她是咋的啦?”我問道,恐懼得心都快蹦出來了。

“請稍等,”他回答,“得做了深入的觀察之後,才能給病情下……可照常理推斷,病情不會太糟。結局也許是熱病……但我們可以想辦法……”

可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了個念頭。我懇請大夫多看護娜塔莎兩三個小時,並要求他許諾一刻都不撇下她。他許諾之後,我便趕緊往家裏跑。

內莉緊張而又憂傷地在角落裏坐著,非常驚奇地望著我。可能當時我的麵部表情也相當地怪異。

我緊握著她的雙手,坐在了沙發上,讓她在我的膝上坐下,十分深情地親了親她。她羞紅了臉。

“內莉,我的天使!”我說,“你是否情願幫我們一把?情願幫我們大家一把嗎?”

她迷惘地望著我。

“內莉!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有一位父親,是你見過的,知道的;他的女兒飽受了他的詛咒,昨天他還上這兒來要求你去做他女兒的替身。而今,她,娜塔莎(你不是曾經說過愛她嗎!)被遺棄了,被她的愛人遺棄了,她也是因此才離家出走的。她的愛人是那晚上到這兒找我的那個公爵的兒子,你還記不記得,那位公爵發現就你一人在屋,可你卻當著他的麵跑掉了,結果你生了病……你認識他,對吧?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

“我認識。”內莉邊回答邊打了個哆嗦,臉嚇得煞白。

“對呀,他是個惡棍。他對娜塔莎懷恨在心,原因是他兒子阿遼沙想與她成婚。阿遼沙今天離開了,一個小時之後,他父親便去她的住所對她極盡侮辱之能事,還恐嚇說要將她關進妓女收容所,並百般譏諷她。你懂我說這話的含義嗎?”

她烏溜溜的雙眼熠熠生輝,可馬上便低下了頭。

“我懂。”她的聲音可能她自己都聽不見。

“如今就娜塔莎一個人,還得病了;醫生正照顧她,我回來是為了找你。你要聽好,內莉:現在我們去娜塔莎的父親那兒;雖然你對他沒有好感,也不願意去他那兒,可如今我們還是得一塊去。進門之後,我便說你現在情願去他那裏做他女兒的替身,做娜塔莎的替身。而今老先生也得病了,由於他詛咒自己的女兒,由於那位公爵前不久對他百般侮辱。他現在壓根兒不願聽人談起自己的女兒,可他愛她極了,愛她極了,內莉,他還願意與她和解;這一點我很清楚,我什麼都清楚!是的……內莉,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她回答的聲音還是那麼小,和她說話時我哭得傷心極了。她還時不時膽小地看我兩眼。

“你覺得這事兒可信嗎?”

“可信。”

“既然這樣,我把你帶進門,你坐定之後,他們會招呼你,會對你很熱情,並不斷地向你發問。那會兒我便引導他們注意關於你過去生活的細節,關注你母親與你外祖父的事情。你就把實情全部跟他們講,內莉,正如過去你告訴我一樣。你必須把什麼都說出來,都說出來,要說得言簡意賅,千萬不要有絲毫隱瞞。你要跟他們說,那個惡棍如何遺棄了你母親,她是如何死在布勃諾娃的地窖內,你與你母親如何沿街要飯;她彌留之際都跟你說了什麼,對你有什麼要求……你還應該把你外祖父的事兒和他們說說。你著重談談他是如何不肯寬恕你母親,她彌留之際又是如何派你去找他,求他去她那裏去寬恕她,而他死活不肯去……再講講她是如何死去的。所有的事都要說,所有的!你和他們說這些的時候,老先生的心裏一定會有感觸。你看,他很清楚阿遼沙如今已將她遺棄,就剩下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飽嚐了屈辱卻無人照應,被敵人隨意擺布。對於這些,他都了解……內莉!幫娜塔莎一把!你心甘情願去做這件事嗎?”

“願意。”她答道,深吸了一口氣,還用很怪異的眼神望了我很長時間。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目光中略帶責備。

可我不能就此罷手。我認為這個想法一定能解決問題。我拽著內莉的一隻手便一同出門了。那時已是下午兩點多。天空中彤雲密布。最近一段時間天氣總那麼悶熱,然而現在卻從遠方傳來春季的第一個響雷;風呼啦啦地在滿是塵土的街道上刮著。

我們雇了輛出租馬車。沿途內莉一直沉默不語,偶爾會以那種怪異的、神秘莫測的眼神望著我。強烈的呼吸令她的胸脯起伏著,在馬車內我一直攙著她,明顯地感受到我的手掌之下有一顆小小的劇烈跳動的心,它似乎就要從她的胸腔內蹦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