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洛鎮。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城鎮,依山傍水,一條寬敞的青石板路直直橫過小鎮中間,一頭通往各個鄉村,一頭出了鎮口又作岔,一條通往滎陽,一一條通往石頭城,而石頭城正是往來洛陽的必經之路。自然,往來的旅客就少不了,小鎮也跟著富庶起來。
“客再來”是鎮上一家較大的客棧,往來旅客,常在此歇腳打塵。
三個大字,高懸門匾,門口站著一年青人,他看著它足足一頓飯功夫,似乎感慨萬千,自言自語道:“想不到,當年在這垂死掙紮,今天卻能生龍活虎走到這裏。人生際遇,真的是變化萬千啊。”長歎一聲,瞥了旁邊一個似乎在曬太陽的車夫一眼,終於走了進去。
他,就是下山後的葉風。
此時正午尚早,一路疾奔,橫跨數百裏鄉鎮,腹中業已餓得不行,沒想到,居然又來了這地方,此時沒有什麼客人。店堂,依然寬敞明亮,布局擺設仍然如前,隻是人呢,是否還在那裏?
他轉過頭,右角那張桌子,空空如也。雖然早在預料中,卻也不免有些悵然失落。半年多前,半年多前,若不是那對在此吃飯的父子,此刻他早已傷重毒發身亡。
一路的追殺一路的逃亡,他傷痕累累,燈盡油枯,再加上陳年舊傷發作,眼看不等毒發就要一命嗚乎,就是那對父子,告訴他有個聽說挺能治病的和尚,雇了輛馬車,將他送到那座山下。
而他,在垂危之下,竟然忘了問人名字,以致後來要答謝也找不到去處。
隻知道,他們是跑小買賣的鄉下人,淳樸而憨厚,隨著時日遷延,該死的,甚至連他們的模樣,也有些模糊了。
也許,人本來就容易牢記仇人而淡忘恩情吧?
苦笑地搖搖頭,葉風捫心暗忖,想想,漂泊這麼久,真正稱得上真正朋友的,也沒幾個,不由落寞地長歎一聲。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誰也想不到,那麼荒僻的地方,居然隱逸著這麼個高手,而且手裏還握著舉世難尋的療傷秘寶,莫非自己時來運轉要苦盡甘來了?
老僧拜托之事,也不難,隻需找個淳厚正德的人,教他一些大梵般若的粗淺功夫,就可以召呼出那本書來。而難的是,那件事,那個承諾。
十五歲那年,他還在江湖闖蕩時,被傳說中的《幽月派》薄懲,幾乎丟了小命,《幽月派》是個超級恐怖的存在,一直存在海外仙山,據說個個高鼻子藍眼睛黃頭發,修習的是什麼所謂的魔法。她們很少涉足中原,也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們來中原的目的是什麼。一個小小孩童的輕微懲戒,就讓十五歲的他重傷垂危,若非遇上一個好心的老頭,哪還有葉風在?
而他,還不吝傳授了葉風一門絕學,直到後來,葉風才明白,所謂的玄天真力,就是魔門的玄天魔功,一百年前被中原視為罪惡難罄的魔門不傳之秘,而他,就是魔門中一個位高權重的長老。
有些事,僅靠道聽途說是得不到真相的。真切接觸,葉風才發覺魔門的悲哀。
假如說,世上有地獄的話,那麼,他們生存的空間,無疑就是地獄。十萬人口,在日漸惡化的環境中,竟然蛻減為五萬多人。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他的生命是別人給的?
所以,葉風鄭重地許諾,有生之年,一定為他們想辦法,如何重回中原。隻因他們,原本就是中原人氏,為了避禍戰亂,才遷徒彼處。
可是這些年的浪跡天涯,他才了解,那無異於與天借道,百年前魔門的憤怒報複,已經給中原武林種了根深蒂固的仇恨,十個人提起魔門,至少有七個人切齒痛恨,餘下三個,要麼不關心,要麼認為是蟲蠅競膻,事不關已。
自己向來孤家寡人無何可借之力,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又有幾個會憐憫魔門部落的處境?想想,這半年多的銷聲匿跡,惦記著他的,能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