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不想成為英雄？可做了英雄之後會怎樣，又有幾個人想過？
老僧嗬嗬一笑，道：“你呢，你想過沒？”
葉風沉默，許久才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是英雄。”聲音沉滯，灰黯，隱隱的還有說不出的蕭蕭失落之意。
老僧默然看了他半晌，一字字道：“但，你很想成為英雄？”
葉風無語，眺望著遠方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以往，他也許是很想成為英雄，名動八表生殺予奪的英雄，但現在呢？
他真的不知道……
遠方星稀月淡，天空地靜，夜深的隻有微微籟籟的風吹過鬆林聲音。
野崗山，的確是個荒寂無人的清修佳所啊。
——何以心海，突然又興起這樣的念頭？
老僧盯著他許久，突然苦笑一聲，眼睛離開他，也望著遠方未知的夜空，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有人說，英雄好啊，英雄龍驤虎步睥睨天下不可一世，英雄殺人如麻恣情縱意天地任行，英雄前呼後擁高朋滿座衣食無憂位比人君。英雄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彪炳一世死亦名垂千古……”
“可——真的是這樣嗎？”
他苦笑了下，自己接下道：“以我這自了漢（佛語，意為自顧修行，不管他人）看來，卻是不然。成了英雄，你就成了眾多想成名的試劍石。成了英雄，你就要為一大幫追隨者的前途著想，成了英雄，你一舉一動都受人觀注，再也不能隨心所意想喝就喝想罵就罵……嗬嗬，今天少林方丈來找你，明天知府來拜會，後天屬下要結婚……卻又有幾天屬於自己？又何來能恣情縱意？生既不能自由，縱有千秋偉業，於你何益？”
他“嗬~~嗬~~~”一笑，道：“何況你的立足根本——學業武功，已在這雞零狗碎中日常瑣事中漸漸漸荒廢。終免不了美人珠黃英雄垂暮的淒涼，強把冷酒咽下肚，忍看舊人換新顏。怎如老僧，一壺清茶，幾縷清風，山中無歲月，逍遙自快活。說不定倒能堪透生死，從此長生自在，不再受千載輪回之苦。”
葉風無語，默然許久，終於仰天長歎一聲，道：“大師所言，實是一針見血發聾振聵。葉風又何嚐不想拋卻凡間事，從此逍遙遊，可是……”
他堅毅的臉上，漸漸現出一抹無奈決絕之色：“我卻曾在眾人麵前立下一誓言，此事未了，何敢安然隱逸？”
他的拳已握緊，握得指節凸起發白。隻因這一刻，突然有一抹痛苦一閃而逝，雖然隻短短的一瞬卻似乎痛得讓他幾不能自己。
老僧看著他，許久許久，終於掉開眼光，歎息一聲：“紅塵多苦，情字最絆，也許，這就是生而為人之痛？但我佛有曰：□□，空即是色，凡事緣起緣滅，原有天意，切莫太執著牽戀，就是季布一諾又當如何？”
他手指長空，皓月如洗：“你看這寰宇亙古千年，幾曾因人事而改變？
人世間一切紅男綠女，癡情愛憎，以蒼天看來不過一抹塵土，爭雄逐霸亦不過是蟲蠅競膻螻蟻廝殺，於它清朗何礙？”
清空之音，滋滋如水……正是宇宙間，原本唯一回蕩的聲音是啊，烏飛兔走，星辰羅列，萬有一切傲然長空寰轉自行，幾曾瞥一眼你這紅塵世間？
饒你貫日長虹，驚世絕豔，也無法企及其項背一二，轉瞬灰飛煙滅。
唯有宇宙至理，生命本源啊，才能亙古循環，與它同行……
無風已無月無人亦無我天地漸澄清萬慮盡消隱……
一刹那間，葉風頓悟！
猶如時空倒轉，萬載橫流，世間一切，皆瞬間靜止，宇宙真理，一如明月中懸，清清爽湛湛然通通徹……
但這奇妙的感覺也僅僅是一瞬，一瞬而已，正如曇花一現，雖然短暫，卻已烙下了驚世絕豔之感。
葉風深深吸了口氣，扯回迷茫的心神，轉而向老僧深深躬了下去：“恭喜大師，莫非已臻我佛歸一的境界？”
老僧聞言啞然，一陣發呆，漸漸黯然，搖頭歎息道：“看來你確實宿緣未至，老衲繼續饒舌，也是枉然……你就下山去吧。”
葉風怔了怔，眨眨眼，道：“大師，那兩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