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風斂眉,頷首,回身。
高大英挺的身影落在紗燈下,逐漸遠去。
揚州十裏花燈如晝的夜晚,水磨調婉轉碾碎了古運河裏依稀的明月的倒影,畫船劃過那碎掉的月影,羊角燈伴著幽幽笛韻錚錚琴音照亮了整個古運河。
馬車咕嚕嚕地轉,內裏鋪就層層疊疊薄如蟬翼的鮫綃,一手絹這麼大的鮫綃便值五百金,而這馬車裏的鮫綃卻被用作墊腳。揚小樓靠在陰沉木雕花而成的內壁上,轉著沈南風給她戴上的扳指。
“你說沈南風怪不怪,一會連院門都不準我出,一會又連易容丹都肯給我找。”
玫瑰盯著這扳指,臉都嚇綠了,哆哆嗦嗦道,“這……小姐,你還是把扳指還給老爺吧。”
“這很貴重?”玫瑰一貫波瀾不驚,揚小樓也奇怪。
“用它,可以在沈家任何一個銀鋪,提無限量的銀錢。換句話說,這扳指是沈家家主的象征。”玫瑰解釋,她轉過身取了個碩|大的包裹出來,“小姐,方才我翻了翻馬車的時候,發現的這個包裹,裏麵放的跑路用具,比咱們準備的還要齊活。”
……
揚小樓掀過車簾,華燈火樹倒映在她眨都不敢眨一下的鬱鬱狼眼裏,飛馳的涼風刺得兩隻招子痛極了。
傻子,沈南風那個傻子。她心裏罵。
他以為她要逃跑嗎?什麼東西都給她巴巴地備齊了。
她閉上眼睛,背朝玫瑰悄悄揩了下被馬車蕩出來的眼淚珠子,才不要讓玫瑰看到。
“我才不會逃跑了,我還要吃沈南風的、用沈南風的、花沈南風的,才對得起我負了傷也要幫他找回沈攬月魂魄的這份犧牲,哼~”揚小樓內心嗶嗶。
其實有時想想,要是沈南風真是親哥,那該多好啊。她又落寞。
今夜的揚州城,大概是全世界最美的樣子。
大小不一的各式花燈掛滿了整條街,一路上新聲巧笑、柳陌花衢。少女們頭上的金翠閃耀奪目,少年們要上的寶劍熠熠生輝。茶坊街肆在這一天整夜煌煌,按管調弦之聲似乎永遠都不會斷絕。
揚小樓打發玫瑰自己去玩,她則一身男裝去找江陵。
古運河街邊熱鬧非凡,小商小販都在貨架上掛著料絲花燈,照亮自家奇妙美好的小玩意,期待成群結隊的姑娘們光顧挑選。
揚小樓站著等了許久,都不見江陵老大叔那猥|瑣身影。三三兩兩的姑娘家又對她指指點點,時不時還捂唇輕笑。她也隻好不傻待著,裝作挑選小物品的樣子,逛起了街。
有家小販的攤子最受歡迎,揚小樓姑娘心作祟,冒著被擠成肉渣的危險硬擠了進去。隻見這家當空掛了十個做工極好的手劄花燈,每隻花燈上都映了個帥哥臉,美輪美奐、流光溢彩。
店主像侍衛一樣站得筆直,守著左右兩個攤子,左邊攤堆放整整齊齊全是團扇,右邊竟是書籍。
那團扇分成了十幾疊,為首的三個疊得最高,其他依次遞減。揚小樓從最高的團扇堆上拿了一把,目及所畫瞬間,她石化了……
上麵畫著一個白馬玉鞍的貴公子肖像,他身若玉山、貴若芳樹,騎著白馬穿過竹林驀然回首。旁邊作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揚小樓虛眼,他奶奶的任明珠。
她又抓了第二堆團扇中的一把,上畫有淩風紅梅,一臉若刀裁的錦衣公子披著狐裘,折了一枝燦然梅花巧聞著,他陰陽雙眼,如霜如雪。旁邊作詩曰: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揚小樓扶額,他奶奶的沈南風。
她順又扯了第三把,上畫有一個紅袍官人,他一副逍遙神態,坐在月亮裏,搖著一壺酒澆灌腳邊的蘭花。旁邊作詩曰:圓月出山頭,七賢林下遊。揚小樓猜,沈南風基友林方?
接下來的十來個走的都是這種調調,不過那些疊的團扇就是全加起來,也沒這三疊中任何一個多。
“小夕,你說人家選哪個好,任明珠和沈南風人家都想要,林方也好不錯!”旁邊黃衣少女捂臉跳了跳腳。這群少女一行五六個人,中間那個被稱為小夕的紅衣少女在花燈照耀下,芳華之齡,豔若春花,最為醒目。
“要我說呀,全部買回去好了,加上這個陳煜的、劉華的、還有這個周楚。”又一個綠衣少女插嘴。
“不要嘛,人家隻要沈南風陪人家睡。”個子小小的少女悄然道,被揚小樓耳尖聽到了,心想這些姑娘怎的說話這麼大膽!“嗯,其實多一個任明珠抱著也不錯……嘻嘻……”
紅衣少女沉著臉,抱臂啥也不說。
“哎呀,要是姑娘們喜歡,東家我買一送一。買任明珠送陳煜,買沈南風送劉華,買林方送周楚啦!十個銅板一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誒,這位小哥別杵在那兒,到底要不要啊?不要把位置讓出來給姑娘們挑啊!”小販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嗓門驚人。他身量很高,充滿了青春氣息,臉上代表春兒的小豆子們長得密密麻麻,讓有密集恐懼症的人心生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