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小樓見屋子裏端端放著兩盤小菜一個湯還有雞心碗呈的白米飯，她心裏有點犯惡心。
這些東西，她一樣也不會動。
黃昏的顏色印染了青色竹簾，微暖的餘韻透過縫隙射進冰冷的房間。揚小樓將竹簾一點一點卷起，抱膝坐在窗邊，清福居的道路都是用長白石鋪成，打磨成卵狀，與葳蕤鮮草形成曲徑通幽之感。遠處那琴台已有許久未曾用過，風一吹，邊上石榴花便打成旋兒往下落。
“盡日傷心人不見，石榴花滿舊琴台。”
揚小樓忽而想到這麼一句詩。
丫頭房離她的居室不遠，那裏很熱鬧，熱騰騰地香氣飄過來。
白色絲綢般暈染的煙火浮在桃李花間，這是清湯火鍋的香味，模模糊糊聽見三翠打鬧的聲音，翠華虛弱地勸阻的聲音，還有廚娘，她笑嘻嘻地溫和道，“丫頭們，慢點吃慢點吃，等會兒還有蓴菜鱸魚湯。”
揚小樓舔了舔嘴唇，上麵還有鮮肉包子的肉渣香，自我催眠安慰自己。她想，這沈府她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可惜管家怕她發瘋出去鬧事，整個沈府嚴防死守根本出不去。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冷冰冰的飯菜，她想說不準又有什麼毒。這些時日，她不敢吃清福居的東西，不敢喝四翠給她的水，連澡都不敢洗。
快入夜了，揚小樓緊了緊衣服，找出一根蠟燭來點上。左手的傷口化膿情況有所好轉，她將繃帶拆了，把膏藥翻出來，又從衣櫃了取了件衣服。
刺啦！布片碎裂，揚小樓牙咬著裙袂，右手固定住，決絕一撕。重複動作，她將好好的一條裙子撕成了條形狀。
她手臂上的繃帶就是這麼做成的，一天一換，一天撕一件衣服。這裏嘶嘶啦啦的聲音孤寂地在屋子裏回蕩。那邊廂，揚小樓聽見三翠嘻嘻哈哈對著翠華笑鬧，姐姐、姐姐地喊個不停。
別人愚蠢的幸福，揚小樓這樣道。
一晃神，揚小樓想到了自己將翠華耳朵咬掉的那個午後。
（回憶）
那一天，她被四翠叫趙五王六給綁了起來，期間玫瑰偷偷從窗子潛進來將繩子鬆了鬆。
她記得那日很快降下了春雨，雨滴滴滴答答從簷上落下，打濕了桃花，浸潤了花瓣，粉淡之色漸轉深重。
翠華端著飯菜進來時，揚小樓肚子餓得咕咕叫了。
翠華每走一步，她的羊脂玉掛墜就跟著她湖綠色裙子的縐紋蕩起來，顯得她整個人端莊典雅。論漂亮，她不及其他三翠，就那股端容卻遠在三人之上。
“小姐喝口水罷，是不是渴得很了？”翠華蹲下，遞給揚小樓一隻白玉杯，喂她將水喝了。
揚小樓是渴極了，將那白水一飲而盡。
雖是忘了自己身份，揚小樓實習鬼差的能力卻還在。鬼差本就能辨別人間百毒，她生前是被毒死的，當了鬼差後對味覺尤其敏感。
“翠華，你水裏放了點糖嗎？”
“小姐，許久沒飲水，喝什麼都是甜的。這可是清福居的井水來著。”翠華捂嘴笑了一下。
揚小樓偏頭，總覺得玫瑰給她喝的水與翠華給她的不一樣。她見翠華給她飯食，也不疑有它，“好翠華，我真沒瘋，你能不能別綁著我？”翠華比其他三翠溫柔，也比其他三翠講道理，揚小樓試著求饒。
翠華搖頭，珠釵響動，“可不行，小姐總是這樣一會真一會假，鬧過許多次了。老爺不在，您犯起瘋病，闖了禍，可該如何是好？”
“可我現在多正常，你瞧？”揚小樓雙眼注視著翠華，祈求著。
“我看您現在最不正常，小姐說沒病的時候，總是瘋病犯得最厲害的了。別說了，隻要等老爺回來，自會定奪。小姐，翠華喂您吃飯。”翠華玉手抄起一匙湯勺，舀了點肉末，和著白米飯喂揚小樓，“小姐張嘴。”
揚小樓不好意思，這麼大的人了還被人喂，拒絕了下。沒想翠華猛地發力，將湯勺塞進揚小樓嘴裏，“小姐乖乖吃飯，不乖的話，趙五王六可要來收拾小姐了……”
翠華說著話，揚小樓越聽越模糊，被硬塞進嘴裏的飯她下意識嚼了兩口……
不對！
米飯的味道不對！
揚小樓的腦袋越來越昏沉，她一個激靈想到一種可能性，驚恐地向翠華望去，漸漸模糊的目光中，翠華平和的微笑顯得很扭曲。
揚小樓狠下心，一咬自己舌尖，鐵鏽味直衝入鼻，“噗！”
很抱歉，她吐翠華一臉的不是血。
是剛才那一口翠華硬塞到她嘴裏的飯。
“噗……”翠華滿臉飯渣，女神樣瞬間毀得渣都不剩。揚小樓一個忍不住，笑了出來，又漏了幾顆米飯在翠華衣服上。
外麵雨聲漸大，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屋裏翠華無聲地將臉上的飯渣揩幹淨，越揩，嘴角彎的幅度就越大，“小姐調皮了，瞧瞧你這瘋樣。”她搖了搖頭，一臉憐憫地望著揚小樓，像望一條可憐蟲，“真可憐，瘋成了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