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進來的時候,孫雨亭還趴著睡覺。他坐下來隻覺得耳朵根紅的發熱,他攤開課本,卻發現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隻好也學著孫雨亭一樣伏在桌子上用書蓋著頭假裝睡覺。
一整天上的都是無精打采,腦子裏老是想著男孩子的笑臉,和四目相對的尷尬。他不停的和自己說:“不會的,不是這樣的,沈默是個正常孩子,正常孩子。”他一邊說,一邊鼓舞自己。
這種方法還挺管用,挨到下午放學他好的多了,和孫雨亭吵了架,他隻得一個人回去。下午的天空又像是打翻了誰家的煙灰爐子,灰蒙蒙的像是又要下雪,今年的雪頻繁的比往年整年都多。他是最後一個走的,本來是和王峰一起做值日的,但是王峰今天請假隻好一個人來。收拾完教室高一樓都空了,他背著書包踏踏的踩著樓梯,回家。
從四樓一路下來,都沒看到一個人,樓裏灰暗暗的,像是外麵的鉛色的烏雲也擠了進來。他下到一樓正準備關整棟樓的總電閘,還沒下手就伸過來一雙手擋住了他。他疑惑的回頭看才發現又是男孩子,他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像早上一般悠閑。一樓大廳,開著四盞電棒,將大廳地麵映的如雪一般的白。沈默還未說話,男孩子卻又開口了,他收起笑容,神色鄭重的說:“其實,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要走了,覺得很唐突,但是還是想要告訴你,盡管我們不是特別熟悉。”
“什麼,你要走,”他大聲的喊,話一出連自己都嚇了一跳。他點點頭,繼續說著剛才未完的話:“我老爸來接我了,所以我得走了。”沈默聽了“哦”的一聲,不知道是失落還是什麼,也許對於他來說每個朋友都是一樣的珍貴吧。
男孩子拉起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裏寫字,瑩白的手,指甲修的整齊幹淨,他輕輕的寫,生怕弄痛了他。好了以後他才收回,囑咐他好生保存,然後他又笑了,指著沈默叮囑他以後不要再爬樹了,要不然可不是每回都那麼巧有人救他。沈默低低的答應著,然後他幹咳一聲,示意講完了。他來回的看著四周,沈默良久無話,他於是又笑笑,提高了聲音,大聲的說:“那我走了啊,嗬嗬,再見,救命恩人。”他就真的轉身了,翻起帽子蓋上,高大的背影像是山巒一步步的離他越來越遠。
他剛想叫,想想又停了,他們不是多好的朋友,他能來告別已經是不錯的了,怎麼可能還會指望他能在多留一會。外麵有車在等,黑色的大眾轎車,流線的車體橫在操場的一端,男孩子一步步的,走的很慢。他終於能離開這兒了,是他盼望好久的事情,他本來就是不屬於梧桐鎮的。他突然很想回頭看一下,但還是忍住了,那麼多的歲月裏,沒有人對他那樣好過,自從父母離婚以後,他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他,可是那天下著那麼大的雪,他凍的快結成了冰,可是卻有個男生為他撐傘,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不計回報的陪他在雪裏一起站著,男孩子的笑容像是旭日,溫暖到了骨子裏頭。
沈默也站在那兒不動一步的看著,他的背影高挺寬闊像是背負著一座山的般的挺拔,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看不清。也許是從小所經曆的離別,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這樣看著別人離開,他總覺得自己一定有勇氣和不同的人說再見,可是事實上每次都是他看著別人離開,皚皚的鉛雲像是低垂的帷幕,漸漸壓下來,有細小的雪花灑下來,像是飛舞的柳絮。
男孩子上車,搖下車窗,走廊上的人影模糊成一個黑點,看不清了。但是他仍然把手伸出去,使勁的搖手希望他能看見,他想要他知道的是友誼情感,不是以時日判定深厚的,他要他知道他是感謝他的,他想他一定會懂得。沈默看著車子離開,隆隆的馬達聲隔的遠卻依舊傳了過來,車子像是野獸急促開始奔跑,轉眼就消失在了視野。沈默看的良久,才低下頭,手緩緩的鬆開,掌心裏沁出一手的微汗,他看了看又重新握起來,他說:“我一定會記得的。”掌心的字像是順著血脈流進了心裏,無形卻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印在心上,他是說:“李,千萬別忘了。”
那天下午,沈默一個人回家,不遠的路卻走了好長時間才到,沈瑤急急的站在樓道口等他,見他來了,忙拉他進來,沈默身上落滿了一身的雪。沈瑤忙急著說:“你怎麼不叫同學給我帶句話,我好去給你送傘或是和同學一起回來,弄得這麼晚,你知道我擔心死了。”沈默也不答話,他輕聲答應‘哦’就慢慢的走上去,他挎著書包,步履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