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還有一首清詩: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這個我也知道,龔自珍《乙亥雜詩》第一首。”
“我說爺爺還在,就是這個意思。花瓣、樹葉,掉下去了,就成了泥土的一部分,又可以長出新的花草和樹木。爺爺還在,隻是不像以前那樣了,他就像樹葉變成泥土和養分,在新的樹木的身體裏存在,他會在每一個生命裏存在,比如,在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裏。”
“我相信,爸爸。”
“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別人的一部分。他愛過你,他就在你的生命中。我們以後,也會在別人的生命中存在。”
“我相信,爸爸。你這樣說,我好受多了。”
爸爸給我倒一杯水。
“你今天累壞了。喝了水,睡覺吧。明天,我們就回去,好嗎?”
“我不想回去,我也不困。”
“你真的不困嗎?”
我看著爸爸的眼睛,鼓足勇氣:“媽媽也在我的生命中,對吧?告訴我媽媽的事情吧,我都十三歲了!別再猶豫了,爸爸,你應該告訴我的。”
“我想等……”
他發出一陣咳嗽聲。
“我想要你現在就告訴我。反正,我今晚不睡覺了。說吧,爸爸,你應該讓我知道。”
即使是在火光裏,我也能夠看到,一絲惶惑掠過爸爸的眼睛。
他的聲音又變得艱難起來。
“忻,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你爸爸,你會怎麼想?”
“這個呀,我來告訴你我怎麼想。”
我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書來:“聽著,爸爸——‘如果你馴養我,那我的生命就會充滿陽光,你的腳步聲會變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樣。其他人的腳步聲會讓我迅速躲到地底下,你的腳步聲則會像音樂一樣,把我召喚出洞穴。然後,你看,看到那邊的麥田了嗎?我不吃麵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麥田無法讓我產生聯想,這實在可悲。但是,你有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如果你馴養我,那該會有多麼美好啊!金黃色的麥子會讓我想起你,我也會喜歡聽風在麥穗間吹拂的聲音。’”
爸爸聽得入神了。
“這是一隻小狐狸對小王子說的話。爸爸,我就是那隻小狐狸,你就是小王子。”
爸爸閉上一隻眼睛,又把另外一隻眼睛眯起來。
這是小時候爺爺常和我玩的遊戲,叫“大眼、斜眼”。爺爺每閉上一隻眼睛,我就得跟著他閉,另一隻眼睛得大大的睜一次,再微微地眯一次。該閉的閉不上,該睜大的睜不開,該眯的沒眯上,都算輸,輸了就得背唐詩。現在想起來,我才明白,爺爺的這個遊戲,是專門為我設計的,因為我弱視的那隻眼睛,看起來總是睜不開的樣子。
所以,我就取掉眼鏡,閉上一隻眼睛,又把另外一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向爸爸展示我長大後眼睛的能力。
爸爸笑了,我們一齊笑了。
爸爸摘下帽子,說:“我不是小王子,我是個老頭了。你看,我沒有金黃色的頭發,我的頭發原先是黑色的,卷曲的,現在變灰了,掉了不少,以後就會像爺爺那樣,變成列寧。”
“那是遺傳的。爸爸,我真希望我也從你這裏遺傳點什麼,哪怕是禿頂。”
“你不會禿頂的。你就是皮膚有點黑,但我喜歡,這是最健康的膚色。你現在很清秀,等以後模樣全長出來,會很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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