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魂殤(下)(3 / 3)

越王後催動法力,掌上青氣越來越濃,那叢香草燃燒出的幽淡氣息,彌漫了滿座殿堂,甚至掩蓋住了蛇血的腥膻和怨靈的血腥之氣。

越王後靜靜地凝視著漸漸淡化的怨靈身影,道:“當初,吳太子有感滅族殺父之恨,對漢王朝和東甌國恨之入骨。你承藉了他的餘氣和劍中凶厲,得以漸漸成形。

但你不是真正的魂魄,這柄劍才是你的軀殼,你無法離開軀殼。隻到了那天,那守殿大蛇的出現。

那條大蛇,是前朝時逸入宮中深林的。因為當今主上繼位之後,令人砍伐了一些大樹,那蛇在林中存身不住,竟又悄然溜回宮中。但此時宮中已經沒有專以飼神的宮人,它饑餓之下,便將那名落單了的宮監襲擊,將他鮮血吸幹。

第一名死去的宮監,喉頭傷痕較後兩名較小,卻是兩道傷口,那當是蛇牙所傷。我之所以知道是蛇,是因為那柱上金漆脫落,卻不類尋常之狀。當初我在南山郡中,斬殺妖蛇之時,曾於妖蛇盤踞洞穴之外,見過其爬行之痕,與這脫落處甚為相似。而那兩道傷口,又極似蛇咬之狀。隻是尋常蛇蟲,斷沒有那樣尖而長的毒牙,所以當時忤驗司的人,也萬萬沒有想到,那人竟是被這所謂的原守殿神所殺。

我雖不曾目睹當時場麵,但據我推想,當時那宮監被大蛇所襲,劇烈掙紮之中,例如今日這公雞臨死前的情狀一般,那宮監鮮血濺到了‘破陣’的劍身之上……鮮血作為媒引,激出了你的凶厲之氣,劍鋒出鞘之時,你終於得以掙脫劍體,逸出了魂靈。

我曾問過宮監長,所謂的先王神靈上月共出現三次,分別是二月初十、二月二十六、本月初七……那幾日是雷雨之夜不錯,可是,二月二十四、本月初一晚也都是雷雨天氣,為何先王神靈卻不出現呢?

婉兮,你仔細想想,為何偏偏是二月初十、二月二十六和本月初七呢?”

婉兮皺眉想了一想,突然叫道:“二月初十那宮監為蛇所襲,二月二十六是先王祭日,本月初七是我朝的祭祖禮……啊,主子!莫不是這兩處祭日,宮監們依祖律在宮中宰殺牛羊為祭,那牛羊血氣又剌激了劍靈不成?”

看到越王後滿意的笑容,婉兮明白自己正是說對了。

越王後高舉右手,修長的玉指捏了一個形若蘭花的圖形,一道無形的青色光影,成功地擋住了那怨靈又一次猛撲:

“是嗬,以那縷劍中餘氣的修為,沒有鮮血的媒引,如何能再掙脫劍身的束縛?所以今日我以雞飼蛇,終於又將你引了出來。

雖然說……隻要望原宮中不見血腥,你便不能作崇。然而我也不能讓你繼續存在……

我點燃的不是返魂香。因為你並不是真正的生人魂魄,無法跟隨香氣的指引,回歸到幽冥之中的地府,更加不可能投入往生之道。

在疆場上神巫們燃起澤蘭,引渡散落的魂魄回歸家鄉;術士們燃起紫蘇,是用以辨別不同類型的陰邪和殺厲之氣;這種杜若呢?但這種名為杜若的香草,它的用處是化解血淤,以及平息腫痛。點燃它的時候,它那種幽遠淡雅的香氣,卻能平息心中的憤怒和凶厲……

支持你凝結形體而作崇的,不過是殘存在劍身之上的,那些積年的鬱忿和鮮血。杜若淡化了那些東西,你便失去了支撐,必須再回到劍身中去。”

仿佛是為了驗證她的話語,那怨靈狂嘶一聲,身形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終化作一抹青煙,滲入了牆上的“破陣”古劍之中。

越王後取下古劍,微微一笑:“其實何必如此執著?千秋霸業、朝代更替……這一切,都擋不住命運的一往無前……我會讓工匠對你重新鍛造,你有多少的不滿和鬱忿,便一齊融入那熊熊的烈焰之中去罷……”

雲落宮中,那些越王後親自種下的香草,已長得有半人多高。澤蘭開出了白色的花朵,紫蘇的花蕾也是含苞欲放,不過都被杜若香草淡淡的一抹清綠所掩住了。

越王後還是坐在楠樹的綠蔭下,婉兮站在她身後,才梳了兩梳,便“呀”了一聲,將鑲金牛角彎梳遞到了越王後麵前:“主子您看,又梳落了幾根發絲呢!”

越王後拈起其中一根發絲,屈起手指,輕輕一吹,那發絲卻又化作一隻長尾青羽的小鳥,輕煙般地飛入綠蔭之中。

婉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主……主子,這次為何不是蝴蝶了呢?”

越王後低低地歎了一口氣:“婉兮,其實我……不是血統純正的越族人,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的魂靈,不一定會化為蝴蝶的……可是我仍然讓一根發絲,化為黑蝶,是因為當時我在默念術法的時候,命令自己相信,自己的魂靈就是蝴蝶;

其實,一個人最可怕的,是心中的執念呢,它甚至能化為你新的靈魂……”

因為圖報父仇的執念,吳太子子駒不惜背國離鄉,挑唆閩越與東甌的對抗,根本不在乎此舉會犧牲多少異國百姓的性命;因為爭霸天下的執念,老越王郢居然不自量力,妄想要與強大的漢國對抗;因為要保全宗廟疆土的執念,東越王餘善居然聯合眾將,親手殺死了視若手足的兄長;因為完成子駒心願的執念,不過是那‘破陣’古劍上的一抹本無生機的厲氣,可是因為它日夜伴隨於子駒的身邊,感受到子駒強大的複仇意念,居然凝結成了子駒的魂魄,圖謀了兩條人命……

而你,婉兮,如果你有強大的心願,加上術法的幫助,你的魂靈,也可以變成蝴蝶之外的任何生物……

她的手指掐斷裙邊一枝杜若,舉到鼻端深深一嗅,微微一笑:“記得我說過的話麼?術法也好,天命也罷,其實都不過都是推動命運的車輪,最終化解了人心中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