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突然叫了起來:“你不是先王,你是吳太子子駒!”
吳太子子駒之父吳王,本是漢朝受封的王爺。因為帶頭謀犯,掀起了漢朝內的“七國之亂”,事敗後便倉皇逃到鄰近閩越的東甌國。東甌國迫於漢朝的壓力,不得不殺死了吳王。吳太子流亡於閩越國,將此劍作為麵見之禮,送給了以尚武勇猛著稱的閩越王郢。
怨靈似乎吃了一驚,不由得倒退一步,黑霧化成的身形,卻臨空微微浮了起來:“大膽!本王在位之時,你這個小宮女才剛剛是個流鼻涕的娃娃,何曾見過本王麵貌?便在這裏胡言亂語!”
婉兮隨越王後修習法術已久,對於鬼魅之物本不甚懼怕。隻是先前見那三人死狀太慘,且此怨靈又是先王之靈,心中頗有畏懼之意。此時認定它並非先王,心神稍定,反而鎮靜下來,答道:“您說話之間,雖極力模仿先王口吻,然而卻留下了一個極大的破綻。”
她嘴角露出一縷微笑,道:“您為報殺父之仇,生前便唆使先王攻打東甌,侵襲南越,結果害得先王被弑。不料您死後化為怨靈厲鬼,仍然念念不忘東甌之事,還要假冒先王之名,脅迫當今大王掀起戰事……
但是,您忘了呢,太子,”
婉兮說道:“破陣古劍乃是神物,不但能誅鬼辟邪,還有護主之能。與其共處一室而不被誅殺的鬼物,隻能是它主人的魂靈。除了先王,它曾經的主人還能有誰呢?而先王乃是閩地人,您剛才最後一句話中,卻帶有一抹吳音。那麼,當然隻能是您啊,吳國太子子駒。”
忽然,一抹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婉兮,你還是錯了。他根本不是先王,也不是吳太子子駒。”
越王後從袖中取出一束藥草,湊到婉兮掌中的“兩生花”的小小火焰之上點燃。淡淡的清香,漸漸彌漫開去。
怨靈咆哮道:“你莫以為你點起了返魂香,我就會乖乖地被指引著奔回幽冥地府!不達到目的,我絕不會罷休的!我有不死不滅之身,神巫尋常驅鬼的法子,對我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看看你們那個帶了符紙的宮監吧,還不是一樣死在我的手下!”
越王後眉宇疏朗,微笑著看向那瞬間麵目猙獰的怨靈。她的手掌幻出的淡淡青光,抵住了怨靈掀起的陣陣陰寒的邪風,那束藥草燃燒極快,瞬間便化為了銀黑色的灰燼。
她淡淡地開口了:“符紙當然是沒有用的,因為你,根本就不是陰靈。
來此之前,婉兮曾經驗過三個死者傷勢。他們喉嚨口的那個深洞,竟然都是利刃所傷。
如此說來,這殿中怨靈竟然能以鬼物之軀,役使利刃傷人!而來到正殿之時,我卻發現了那號稱十年來長掛壁上的破陣古劍,竟似被人移動了分毫。而死者喉嚨上傷口尺寸,恰恰與劍身大小相合。
那麼,殺死三名宮監之物,居然是這柄神劍破陣了麼?
然而第一名死去的宮監,喉頭傷口尺寸卻又偏小,且傷痕斜側,不似是傷自同一利器之下。我本來是推斷出來,定然是鬼物驅刃傷人,此時卻又有些不甚明白了。
據我所知,但凡劍器之物,因生有淩寒之氣,鬼魂無有不懼,何況是這種已具靈性的上古神劍?哪怕你真是先王魂靈,或是吳太子子駒魂靈,也僅能不受劍氣所傷,卻不可能役使這具實物之體的劍身殺人!
婉兮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可是主子,莫非是這神劍自己飛出去殺了那三人麼?”
越王後緩緩道:“唯有劍靈,長居劍身之中,得以不懼劍中淩厲之氣。你可曾注意到了,我方才斬蛇之後,那劍上的鮮血,滲透得是何等之快?那斷不是自然之象,也隻有曆經殺場的劍靈才能吸食得如此幹淨……”
婉兮失聲道:“您說它……它是這古劍之靈?”
越王後道:“或許可以說是劍靈,便又不完全隻是劍靈,隻怕其中也揉和了大量的吳太子子駒的餘氣。”
婉兮問道:“什麼叫做餘氣?”越王後答道:“漢人的古籍上也曾記載,有精怪欲承人的精氣修煉,但又怕害人喪命而遭天譴。所以常常在人入睡之後,爬到人的鼻孔旁吸氣,就好象冬天的貓狗,在燒過的炭火邊,借著炭中的餘溫取暖一樣。”
“破陣古劍,本是子駒心愛之物。據說當初在漢朝為吳太子之時,子駒珍愛異常,隨身不離,往往睡覺之時,都將此劍置於枕旁。
那劍柄上紅色的寶石,我曾聽一位故友講起過,說是它本是產自黑海之底的奇石,名叫‘絳珠’。這劍最初的主人,大概是因為覺得它的美和珍貴,才將它鑲入劍柄的。卻不知這種絳珠石本是靈石,可以聚集人的餘氣。因為子駒與古劍的朝夕相處,聚集餘氣甚多,已是漸漸成形。在歲月的消散中,因為絳珠石天然的靈異,那抹餘氣竟然不曾消散,反而越來越是強大。
發為血之餘,甲為骨之餘,氣為魂之餘。我們越人世代相傳,說是死後魂靈必會化為蝴蝶,飛入地府後往生。故此我一縷頭發,隻要施以術法,便能輕易化為蝴蝶。而人的殘餘厲氣,經術法催動,也一樣會化為魂魄。”
她清亮的眸光,直逼那已漸漸煩燥不安的怨靈:“因為承繼了子駒的夢想與記憶,你以為自己真是吳國的太子。你甚至幻作先王的模樣,妄想靠作崇來逼使閩越對東甌用兵……你的異想天開、執著與愚蠢,倒還真的有幾分象是吳太子子駒……其實吳太子真正的魂魄,早已歸入黃泉。而你……”
“不過是這古劍‘破陣’上的一抹餘氣罷了。”
怨靈狂嘶一聲,黑霧湧動,看樣子想猛撲過來,但不知為何,那黑沉的霧氣卻在漸漸地散開,它的身影漸有變淡之趨。它察覺不妙,開始拚命地扭動軀體,想要撲散空中的香氣。又狂亂地叫罵起來,那細碎的詞語,聽起來雖不可辨聞,但仍帶有吳儂軟語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