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魏霸真的無中生有,他也不會糾纏於這點細節。敗了便是敗了,罪大罪小,又有什麼區別。
他在意的是魏霸那幾句話。
天子早就覺得無趣了。因為你們,皇位已經成了一個包袱。
丞相的生前身後名,都毀在你的手上。
你的母親說,她早就沒有你這個兒子了。
薑維心痛如鉸,所有的防護,都被這幾句話擊得粉碎,戳得體無完膚。
入夜,當隆重的禪位大典在長安城修緝一新的未央宮舉行時,薑維整整衣冠,向西方拜了三拜,抱著那卷厚厚的卷宗,飛身躍下了百尺闌。
“呯”的一聲巨響,是他留給這世界的最後一聲歎息。
與長安相隔萬餘裏,大宛以西尚有千餘裏的一個帳篷中。橋月滿身是汗,奄奄一息,神情卻有些亢奮。她看著懷中臉上猶有血汙,正在放聲大哭的孩子,露出疲憊的笑容。一個羌婦走了進來,看看橋月,笑道:“夫人,是個很壯實的小子,聽這哭聲,就知道將來是個大英雄。”
“我不要他做英雄,隻想他平平安安的過一生。”
羌婦沉默了片刻,笑道:“給他娶個名字吧。”
橋月想了想:“就叫薑夔吧,將軍說過,夔一足,有了他,薑家不算絕後,我也算有了個念想。”
門外,一個健壯的羌人握著彎刀,警惕的注意著周圍的一切。
……
蜀漢建興十六年,後主劉禪禪位於晉王魏霸。十月庚午,魏霸登基,改元,是為晉泰平元年。
辛未,大封群臣。
陸遜為上將軍,江陵侯,食邑五千戶。
向朗為太傅,宜城侯,食邑三千戶。
廖立、馬謖為正副丞相,都鄉侯,食邑三千戶。
潘濬為禦史大夫,鄉侯,食邑兩千五百戶。
關興為驃騎將軍,解侯,食邑三千戶。
夏侯玄左車騎將軍,譙侯。吳懿為右車騎將軍,陳留侯。食邑各三千戶。
孟達為衛將軍,槐裏侯,食邑兩千戶。
鄧艾、靳東流、夏侯霸、司馬懿為四鎮大將軍,都鄉侯,食邑千戶至兩千戶不等。
周胤、向寵、張威、王淩等十二人為十二衛大將軍,鄉侯,食邑五百戶至千戶不等。
馮進、傅興、諸葛直三人分別為禁軍、南海、東海水師提督,都鄉侯,食邑千戶至兩千戶不等。
習忠為太常,張溫為大司農,趙廣為光祿勳,陳到為衛尉,費禕為大鴻臚,麋威為少府,法邈為太仆,鍾毓為廷尉,陳祇為將作大匠。
虞祀為尚書令。
……
甲戌,晉帝祭宗廟,追封其父魏延為高皇帝,以主母張氏為永樂太後,生母鄧氏為永安太後。
乙亥,策封關鳳為皇後,夏侯徽、彭小玉、羊徽瑜三人為貴人,餘無所采。
丙子,封魏風為楚王,都臨烝。魏武為代王,都代,掌兵。妹魏英蘭為廣陵公主。其餘兄弟十數人為王侯,皆不掌兵。
……
秋,陽平山。
安平侯夫人馬文姍站在山巒上,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景色,忽然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馬承不解的問道。他們兄妹倆剛剛祭奠完父親馬超,一路隨意走來,不知道怎麼的就走到了這裏。有山有水,景色優美,原本心情都不錯,不知道馬文姍歎氣所為何來。
“我第一次見到陛下,就是在這裏。”馬文姍指著山坡:“那時候,他正和代王談論關侯、張侯。”
馬承看了一眼馬文姍所指的山坡,不由得默然。他知道魏霸曾經很喜歡馬文姍,一度有意無意的往她身邊粘乎,後來卻陰差陽錯的沒有任何結果。馬文姍在丞相諸葛亮的安排下嫁給了劉理,而魏霸則在丞相的打壓下艱難求生,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可是誰曾想,十年以後,而立之年的魏霸問鼎天下,而馬家卻因為是丞相一係受到了冷落,隻保留了一個名譽上的亭侯。
如果當初馬文姍嫁給魏霸,以馬家的實力,就算現在不能和關鳳相比,至少也不會比夏侯徽差吧。
可惜,一切都不能假設。
馬承莫名的有些遺憾。他看向遠處定軍山方向,不由得有些奇怪:“那麼多人,莫非是有人來祭奠丞相?”
“誰敢如此張揚的來祭奠丞相?”馬文姍也注意到了。隨行人馬這麼多,顯然沒有打算遮人耳目。可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大張旗鼓的來拜祭丞相諸葛亮呢。諸葛亮雖說最後沒有被從棺材裏拖出來梟首示眾,可是他的罪狀卻是一條條的很明白的。隻是最後天子認為他功過相抵,從輕發落,才沒有讓他遭受恥辱。
“我們去看看。”
“還是別看了吧。”馬承擔心的說道:“不要惹火燒身。”
馬文姍嗤的笑了一聲,飛身上馬,帶著十幾個隨從向遠處奔了過去。馬承搖了搖頭,苦笑道:“快三十的人了,還跟孩子一樣任性,真是沒辦法。”
他叫過隨從,收拾好東西,也跟了過去。
……
諸葛亮的墓前,魏霸一身常服,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又獻上祭品,然後端起酒杯,敬天,敬地,最後一杯酒灑在墓前。
黃月英靜靜的站在一旁,已經十二歲的諸葛瞻一本正經的還禮。
禮畢,魏霸向黃月英欠身施禮:“夫人節哀!”
黃月英還禮道:“多謝陛下,先夫葬於此數月,除了一些百姓,有身份的貴人,陛下是第一個。”
魏霸眉頭一挑,欲言又止,最後說道:“夫人也不要放在心上。我雖然沒有機會列先生門牆,可是我讀過他寫的書,也承蒙他的教誨,心裏一直把他當老師看的。”他頓了頓,自嘲的笑道:“隻是他一直沒有把我當門生看罷了。”
黃月英搖搖頭:“先夫的心思,我最清楚。他雖然沒有把陛下當成門生,卻一直認為陛下是對他的學問理解得最精深的人。很多地方,陛下已經青出於藍勝於藍了。”她將諸葛瞻拉到身邊,撫摸著諸葛瞻的頭:“陛下能顧念舊情,給他留一點血脈,我們夫妻非常感激。仁者天助,陛下宅心仁厚,將來一定會有福報的。”
魏霸笑了起來。他看看諸葛瞻,又道:“我從來不指望什麼福報,也不怕什麼惡報。因為我知道,天下事,並不是種瓜就一定能得瓜,種豆就一定能得豆。我能做的,隻是讓自己變強,變得比任何一個敵人更強。隻有如此,主動權才能掌握在我的手上。”
他笑笑,鄭重的對諸葛瞻說道:“思遠,這是你父親教給我的,我今天也教給你。我當初對諸葛攀說過,如果你們想報仇,我等著你們。今天,我依然這麼說,你如果想報仇,我隨時恭候。你父親走了,我很寂寞。如果等到那一天,我已經老了,也沒關係,我的兒子會接受你的挑戰。”
諸葛瞻有些緊張,不知道怎麼回答魏霸。魏霸卻不有再解釋,他向黃月英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下了山,他正準備上馬,忽然停住了,舉目看向遠處。
遠處,一個窈窕矯健的身影縱馬飛奔而來。
魏霸一抬手,攔住了正準備下令派人攔截的唐千羽,眯起了眼睛,看向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十一年前,那個露水沾濕青草的清晨。